那日早上,墨寶將最後一口烤地瓜吞下肚,廂房那兒便按時傳來熟悉的貓叫。
牠箭一般頂開房門口那厚重棉簾衝出正房,在內院沿著廂房屋檐來回跑,朝瓦上昂頭又跳又吠下逐客令。
鄰家的橘貓耷拉眼皮踩過積雪的屋瓦,懶洋洋俯視院裡地上的墨寶,在屋頂上東晃過來西晃過去,一副你奈我何樣。
這時大門門環教人扣響,墨寶立刻轉向大門方向吠。
屋裡原婉然道:定是趙買辦到了。她走出正房,往前院迎接來客。
墨寶見狀,哪怕橘貓喵喵出聲招惹牠,仍舊頭也不回,緊隨原婉然去了。
從前有人叫門,牠顧著追趕橘貓,等反應過來大門那兒動靜有異,原婉然就不見了。牠鬧不清那回金金旺的手下帶走原婉然並無惡意,只知道再也不能隨便她去應門,自己得守護在側。
墨寶衝在原婉然前頭,一路叫著奔到大門後頭,先行防御。
原婉然柔聲道:墨寶,是客人來了。
墨寶便不叫了,停在門後嗅聞。牠由冬日冷冽的空氣中抽絲剝繭,嗅到門外來人身帶薰香氣息。牠想起田婀娜,但兩人的氣味又不盡相同,門外那人身上香氣比起田婀娜所用香料要複雜許多。
原婉然開了門,向門外人招呼道:趙買辦。
趙玦溫聲道:韓趙娘子。
墨寶在旁聆聽趙玦稱呼原婉然,從那聲音裡翻尋出一線幽微溫情,這點頭緒教牠起了個念頭:這個人不會害婉婉。
牠略略放心,便湊向他嗅聞。
趙玦身披大紅羽紗白狐皮裡斗篷,衣服沾染熏香,但從他身上皮毛氣味和多重幽香之中,墨寶揪出一股腐朽氣。
牠聳鼻猛嗅,前半張臉幾乎埋進趙玦的斗篷衣褶裡。
這個客人髮膚或衣物並沒沾染上腐壞東西,那異味是打他體內散發出來。這人和趙野年歲差不很多,身體倒已經有什麼敗壞了?
原婉然大略知道趙玦好潔,忙道:墨寶不可以。
趙玦伸手觸摸墨寶腦門,道:不打緊。
墨寶覺出趙玦手掌冰涼,並且撫摸手勢雖輕但敷衍,摸得牠不受用,便偏頭挪身避開。
稍後原婉然將趙玦迎進正房堂屋,趙野正在張羅茶水,韓一由寢間步出。兄弟倆和趙玦施禮相見,分賓主而坐。
那頭墨寶跟進屋內,先跑到門邊一塊毯子上,抬腿翹腳往毯子一陣踩踏擦拭,又跑到堂屋上首,跳上原婉然的座位,往她懷裡一倒。
原婉然家裡夫妻三人,便不按一般規矩,在堂屋上首的主人座位擺放八仙桌和兩把主人座椅,改以一張羅漢床取而代之。羅漢床上以兩只矮几隔出三個座位,韓一和趙野分據兩側,原婉然居中,座位最闊,容下她和墨寶同坐綽綽有餘。
墨寶一跳上床,趙野便取過兩條毛巾,遞給原婉然揩拭牠前腿腳掌,自己則探過矮几擦牠後腳。
原婉然向趙玦解釋:小狗從雪地回來,怕牠光在毯上擦腳不夠,掌心裡還殘留雪粒。一會兒雪融了,牠趾縫濕冷,怕對身體不好。
她替墨寶擦淨腳,便拍拍牠示意下地。
客人上門,主人分神和家裡狗兒親暱嬉戲,實屬失禮,何況趙玦並非親友串門,而是主僱雙方為繡畫會面,商議公務。
墨寶乖乖跳下床,傍著床前腳踏旁坐下。
趙玦禮貌起見,稍稍將手中茶水抿了口。那茶所用茶葉算不上好,用水亦非甘泉,不過沏泡得法,味道居然不壞。
他打量手中茶杯,那白釉瓷杯必定出自民窯,工藝平常,但是杯上圖案十分特別。杯上畫著湖中蓮開,鴛鴦戲水,這鴛鴦不按常例畫作成雙成對,卻是兩隻雄鴦簇擁一隻雌鴦。
趙玦不消多作推敲,以為這意寓他們夫妻三人,套話道:這杯上花鳥花樣活靈活現,畫工之佳,甚是少見。
原婉然一聽,笑瞇瞇道:是我家二官人畫的。
趙玦面上客套恭維,儘管心中自持,握住茶杯的手仍舊微微施力。
先時這村姑為她那姓韓的丈夫憔悴,事過境遷,如今眉宇恢復了平日的安祥,眸中時時透著笑影。
這夫妻三人所坐的羅漢床後方壁上,懸掛象徵長壽高潔的松鶴圖,蒼松遒健有力,仙鶴飄逸出塵,流露和他手上鴛鴦茶杯相似的秀逸,不問可知定是那畫師丈夫所畫。
壁下和羅漢床之間擱著一張條案,上頭擺著一對西域黑釉剔刻花花瓶,一對釉裡紅花瓶,以及一座刺繡蓮花錦鯉插屏。
那黑釉剔刻花花瓶的工法有些類似剪紙刻花,剪紙者在紅紙上雕出圖案,除去部分多餘紙張,工匠則在花瓶上厚重的黑釉釉層剔刻圖樣,保留圖樣所在的局部釉層,剔除留白處釉層,露出瓶身原色淺褐胎地。
原婉然家那對黑釉花瓶的花卉圖案較為繁複,保留了西域的雄渾豪邁風格,並多添細緻。一旁釉裡紅花瓶花樣則是黑灰顏色纏枝花卉紋,花樣精巧。
這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