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书铎本与礼部商议,打算在来年开春之后,正月里给上官明办册封大典。但还未等来回暖,小雪时节,他便病倒了。
整个飞霜殿中,药味浓郁,冷热交织。明明是寒冬时分,厉书铎却全身发热,一阵一阵地冒虚汗,大吼着让下人将门窗全部打开,任由冷风呼啸灌入,室内有如冰窟。可当一室冰凉后,厉书铎又直冷得浑身哆嗦,口齿不清,催促着添衣加被,点燃炭火,殿中全是热气腾腾,炉冒灰烟,宫人们热得脱去大袄,衣衫微湿,他的身子却无论如何也暖不起来。
四五个老太医将龙床团团围住,轮番上阵,望闻问切,什么招数都用上了,又聚在床尾,几颗白发苍苍的脑袋窸窸窣窣,说个不停。
床上的厉书铎已混混沌沌,额上冒着虚汗,掌心里却一片冰凉。上官明面无表情地替他擦着身子,将厚重棉胎盖在他身上,一言不发。
“唔——呜——”厉书铎嘴里嘟囔不清,不知在说些什么。上官明听见,却放下了手,将绢布交给了一旁的时润,自己走到那一群太医跟前,“诸位大人,请随下官来。”
他领着那一群老家伙走到外厅,挥手退散无关人等,以寻常语气对他们道:“今日请各位大人前来为陛下会诊,不知可有结果?”
几个老太医面面相觑,皆不敢贸然作答。
“此处没有外人,”上官明平稳道,“各位大人可以放心,如实道出便是。”
他们又是一番交头接耳,终于,其中一位老太医上前一步,谨慎道:“陛下的脉象极其古怪,时而澎湃有力,如同壮年男子,时而虚弱不堪,如同百岁老妪,两相交汇,毫无规律。”
“悉闻陛下喜爱私自进补,观陛下发肤之状,许是进补过度,伤了根基,积重难返呀。”另一太医也道。
“我察看陛下双眼与十指尖,皆是血气太旺之相,但陛下口唇发青,七窍略有渗血,怎么看都是中毒之兆!”又有一太医接着道。
“以陛下的年纪,不该呈此早衰之态!”
“或许是陛下多年顽疾,此刻发作了?”
“若用针灸引毒,火罐,放血,全部用上,或能一试!”
“那太过迅猛了,陛下现下体质衰弱,必须靠汤药慢慢滋补,用药性相反的方子,才不至于伤及心肺。”
“但这也只是缓兵之计,难治根本……”
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上官明轻叹口气,立于原地,不曾动弹,只是拔高了音量,“诸位大人!”
几个老太医立刻噤声,齐齐看向上官明。
“请诸位大人,给一句准话,”上官明话语铿锵有力,将他们几个一眼扫了个完全,“能治,还是不能治?”
他们又围成一圈,小声议论片刻,领头之人才走上前来,轻声道:“陛下此病,已入膏肓,时日无多了。”
“还有多少时间?”上官明立刻又问。
那老太医略一思索,答道:“不出半月。”
上官明垂下了头,思忖片霎,长叹一声,缓缓道:“近日来,外朝百官时有纷争,值此朝局动荡之时,陛下的龙体安康,实在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之事。不管结局如何,下官请求诸位大人,暂且将此事保密,切勿传出飞霜殿,以免牵连大羽江山。只要诸位尽心尽力,就算他日三位殿下有所怪罪,也由下官一力承担。”
说罢,上官明朝他们行了个大礼。老太医们连连摆手,嘴上说着“相爷言重”“相爷辛苦”云云,自然都立即答应了下来。
这时,寝殿内传来几声惊呼,不知又出了何状况。老太医们赶忙冲了进去,再次将龙床团团围住,密不透风。上官明却留在了外厅,独自伫立在金碧辉煌之中。
他闭上眼睛,倾听着此刻的飞霜殿,让下人忙乱、医者叹息、病人呻吟之声,在空旷殿堂内反复回响,最终飘入他耳中。他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名字,“明儿,明儿”,有人在喊他。
但上官明不为所动。
“公子。”有脚步声迈近,是绣冬。
上官明睁开眼来,看向半开着的大殿门,外头是冬日里罕见的明媚阳光,正打在金砖玉瓦上,融雪化冰,滋养万物。
“我们走吧。”上官明嘴角高扬,朝外走去,头也不回。
雪越下越大,厉书铎也病得越来越重。他已下不来床,终日只能卧于飞霜殿内,除了几口清汤以外,再吃不下任何东西,不过十日,便瘦得形如枯槁,须发皆白,满面死灰,双目蒙翳。
太医们依然在龙床跟前转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宫女太监也一刻不离,尽忠职守,但在薄如蝉翼的纱帐之内,缭绕的凝神香雾之中,飞霜殿内的阵阵呼唤,却始终如一。
“明儿……明儿……”
“明儿呢?朕要见明儿。”
“明儿!叫明儿过来!明儿去哪了?”
“明儿,好明儿,朕的明儿,为何还不过来?”
厉书铎已分不清黑夜白天,时而浑浑噩噩,在半梦半醒之间呢喃着上官明的名字,时而双目怒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