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姑娘在篝火边弹了一夜如泣如诉的曲子,赤红衣裙被跃动的火光映成缠绵的绯色。安平流哼着调烤了只兔子,将兔子腿进贡给宫情,自己和朱乘啃了干柴似的兔肉,最后将兔子头进贡给陆侵,“王爷尝尝,末将特地偷的小陈大夫的香料,一股子药味,闻闻都大补。”
陆侵一夜喝下来,到这时已只剩满地狼藉,连那琵琶女都快要弹不动了。陆侵接过兔头塞进安平流嘴里,提着酒壶离席,递给那琵琶女几只金叶子,“人都散了,你歇了吧。”
红衣的琵琶女掂掂金叶子,冲他笑起来,“你就是颍川侯吗?我心慕英雄,带我去你那里吧。”
陆侵弯下腰来,在女孩子直勾勾的眼神里一笑,“姑娘,你琵琶弹得好,眼光可不大行。”
姑娘笑道:“那尊驾想必便是长乐王了?”
女孩子的眼神炽热,红酥手沿着青年修长的腰拂上胸口。陆侵直起腰,“承情有幸,不过我困了。”
他将壶中残酒饮尽,胡乱推门倒头便睡。夜半时分,腕上猎狗咬的伤口痒痛,他随意卷起箭袖捏捏,翻个身,却听帐门轻响一声,一个人影闪身进来,慢吞吞脱了大氅,露出瘦削轻盈的身形,再熟悉不过,正是那红颜琵琶女惦记着的颍川侯。
喉中着火,他懒怠出声,不知这人夜半来访是打的什么主意,却见她在桌边靠了半晌,打了个呵欠,直起身继续将外衣解了踢开,脱靴除袜时看到自己细长小腿上绑伤的布带,竟弯着腰看了半日,似是不明白那是什么。
陆侵喝得连怒气脾气一同没了,只倦怠看着,有些发笑,心知她多半是醉了。果然元翡大约是搞不懂自己腿上何时多出一圈狗咬的齿痕,半日,终于放弃琢磨,只拖着步子走到榻边来,这才看见陆侵,慢慢俯身下来,与陆侵对视许久,忽然伸手来扯他的衣襟。
一股酒香扑面涌来,倒是好酒。陆侵一把将人微凉的手腕捏住了,“做什么?”
元翡也不挣扎,只细细打量他的脸,似要分辨他究竟是谁,打了个无声的小酒嗝,慢慢道:“就是你。你打我一巴掌,我还没有算账。”
相识四年,从未见过她如此刁蛮,陆侵失笑,“把侯爷打疼了?”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囫囵道:“哥哥都没有打过我。”
陆侵打个呵欠,酒意烧得额角发烫,“我又不是你哥哥。元子灼没打过,寿春和那二位大仇人可都没少打,你装什么金枝玉叶。我打你怎么了?我还咬你呢。”
她垂眼看了他半晌,抿唇不言语了,淡色瞳仁里倒不像有怒气,只是小孩子胡闹似的委屈,面上神色却仍极淡静,手指还掐着他的衣带,隔着衣衫弄得胸口累累伤痕都酸痛起来。陆侵不耐烦道:“没完了?大不了你也打我一巴掌,打完滚蛋。”
今夜天阴,月色近无,并没有明亮月光照进来,彼此都看不清彼此面上神情。元翡只是低头沉默了许久,忽然攥住他的手臂往起拉,不知又要做什么。
陆侵烦得头晕脑胀,“发酒疯别找我,谁爱理你找谁去。”信手松松一推,本不指望甩开她,谁料元翡听了这话,突然力道一松,竟向后退了一步,脚下一绊,后脑撞到了什么东西上,“砰”的一声闷响。
这一声非同小可,陆侵一骨碌爬起来,险些绊倒,黑暗中伸手去摸索,所幸那木桌并无尖角,他却已出了一身冷汗,眼见元翡捂着后脑勺窝在地上,一口气吐不出来,脸色发白,便点了灯来,“松开,给我看看。”
元翡被他小心拉了数下,只是死死捂着不肯松手,皱着眉头,呼吸极慢,大约疼得厉害。
陆侵心急如焚,索性用了力气去掰她的手指,将将掰开两根指头,元翡已大力反手推过来,却没能将他搡开,越发眼圈通红,这次当真带了不管不顾的怒气,声音都变了,吐字不清,“你讲不讲道理?这是我的地方,为什么又叫我滚?”
元翡和元霁死了,栖城便死了。洛都的颍川侯府不是任何人的家,连山居的静室不是家,晚晴阁的裂红绡不是家,嚣张跋扈的王府有猫有狗有花有酒有人,一年四季热闹,她也将那个地方抛开了。越过千里山河迢遥到了云河城,小小一方营帐,竟还不是家。无家可归无枝可依,陆侵府中那些猫狗花鸟全都比她强。
木桌被推得不稳,角落上几册旧书砰砰啪啪摔下地,风翻开书页,里头插着纸张,上头是秀挺匀长的字迹,门边悬着丹冕,竟真是元翡的房间。方才元翡拉他的手臂,多半是要把他从自己榻上扯起来丢出去。
陆侵自己走错门鸠占鹊巢还叫人滚,理亏至极,只得咽下多余的话,“松开手。给我看看,看完我滚。”
元翡大约巴不得他滚,果真松开了手。
陆侵引光来看,好在并未撞破,只是微微发红,大约要肿。陆侵取了药油出来,拨开乌黑青丝细细涂上去。手指碰到伤处,她轻轻缩了一下,陆侵轻吹了一口气,凉意舒缓烧灼,她方才低头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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搓手手,明天是混蛋小元
032 解佩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