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三十一日
金盏花夫人邀请我们,文学界的一流创作者们,参加她在蒙特利郊外的苹果园举办的沙龙。金色的爽朗季节,金色的甜美果实。
我穿上了自费的手工定制西装——在“阿普尔小姐”声名远播后我也获得了不少青睐和橄榄枝。我顺利从魅影报社无藉藉名只是恰好被金盏花夫人赏赐恩惠的庸庸碌碌的“蜘蛛”中晋升为拨弄琴弦的人。我不再需要耗费墨水和精力、溢出过多的才华和能力才能得到他人的瞩目、欣赏和赞扬——根本不需要,正是这时我意识到初到蒙特利时我那卖弄自己的模样多么可悲,就像曾经、现在和未来会做这些事情的人一样可悲。
也许曾经我会奇怪:一个诗人竟然不以诗歌取胜,这是否古怪而且轻松得令人发笑?
我不讨厌如此。只要世人惊叹于我的才华,无论是歌剧(显然短短几个月内,哈迈尔就忘记了没有威廉,没有歌剧——编者注),更不用说是诗歌!
我不再需要衡量是冒着后半生的颠沛流离的风险,还是名声大噪的荣誉。与其说创作的每一次都在触碰人性和理想的敏感地带,我宁可选择低调行事。不是每一个人都想要成为孔斯,何况我们处于和平年代:曾经阶级是自由思想的威胁,现在“阶级”是宣扬思想的阶梯。我们需要同等身份的人才有交流的意义。
噢,难以想象我真的写下了这些话。如果惠曼看见了一定会嘲讽我“太识时务”或者“缺乏创作者的天性”——他看到我用“蓝墨水”写的日期就会很生气——就像他大肆批判谢兰朵一样。不过正因如此,他不会注意到我:他正和谢兰朵闹僵得厉害呢。至多认为我又是一个舔舐上流社会皮鞋、裙裾的“卖弄文字的打字机”。
苹果园里的沙龙上,金盏花夫人安慰谢兰朵:惠曼向来看不起“上流”的种种作态,这次不过是他疯得过了界、自以为是过了头;谢兰朵也需要重新考虑是否再与这位时时刻刻冷嘲热讽的、攻击性过头的激进左派人士来往——这类人无疑是对谢兰朵前程无益且拖累名声的泥巴,我想金盏花夫人没有说的词应该是这个。我在她的诗歌中看到过无数次她对“泥巴”这个称谓所代表的人的厌恶,含蓄而痛苦。
然而金盏花夫人没有在谢兰朵面前说出这个词汇。
她拿起侍从刚倒好的香槟,轻轻晃了晃笛形高脚杯,一串宛如铃兰般小巧可爱的气泡升起,一接触空气便散开一片金黄,围出一圈珍珠项链,优雅而精致。同时也有些许漫不经心的淡漠。
众人对于金盏花夫人的说辞表示赞同,谢兰朵沉默不言;而我,有这个自知之明:没有话语权参与上流文化圈的个人私事。当时魅影报社正催着我发表些夺人眼球的故事,或者说文章,介于我占着他们记者的位置和莫名其妙地跨界成功。他们总是以为别人的成功是天空掉馅饼——尤其是我这种毫无背景的乡下小子——或者说他们想让别人这么认为。哈,夺人眼球。每天为了思考如何维持名声就够我烦恼了。而契维诺之类的人无需烦恼我的烦恼,他们本身就是个行走的事件制造器,他们的名声和成功令人信服。
没人想当那个“特立独行”的人。
然而威廉的侄子,那个叫卡尔?穆勒的年轻人,他难道以为自己是什么神圣罗马帝国的国王吗?(是神圣罗马帝国的七个皇帝和奥地利的皇帝,以及瑞典和挪威的国王的名字——编者注)他甚至不是一个公民,都没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他发出了异议,即使被他的叔叔和朋友分别抓住衣袖和衣摆,但为时已晚,众人瞩目。
他倒是有时间回头瞪了眼他的朋友。如果我记得没错那个男孩的名字是思诺,一个纤细颀长的“古典美少年”、“阿佛罗狄忒的少年”——来自金盏花夫人的夸赞。因为他当场为苹果园的女主人献上了一首彼特拉克体(即十四行诗——编者注)。金盏花夫人将自己的三马杜胸针别于他的胸前,他的脸颊立刻浮上仿若骑士授勋的激动红晕,所以他会成为她新的“男孩”?我现在可看明白了些,但无关紧要。
精力旺盛的卡尔在众人的注视下毫不露怯,理了理袖口和袖扣,“彬彬有礼”地道了声歉便退出了“主舞台”。说实话,一个少年仅凭意气的出头——为了一个与他毫无相干的“议题”——只是表现的年轻青春的无畏、莽撞和愚蠢。也许是因为他的叔叔威廉在场,再凭借他“年少无知”的眩目外表,引发众人“善意”或“嘲解”的微笑,不了了之,根本没人真正在意这些事,因为年轻一代总是没有发言权,更别提未成年。噢,我不该多言于此,损害我的矜持。(哈迈尔此时显然也将自己列入可以评判他人的高度——编者注)
但在这件事情上,这当然是一件会被众所皆知的公共事件。这么想,所有人都想参一脚这样“不怀好意”的行为似乎顺理成章。
但要知道,平日乐于引导、开解他人的谢兰朵陷入了他的烦恼,这种事情可不多见。所有蒙特利和这片大陆上的人——更别说还有其他大陆上的热心人——只要不是又瞎又聋,都知道并且佩服谢兰朵优质的社交圈、娓娓而谈的绅士模样,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