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08 屁</h1>
周恒呼吸开始微微浊沉。
他在想什么?
打小看尽邻居脸色,受尽同侪折辱,周恒年少就学会隐忍。情绪如何起伏摇曳,都能极好地掩于深处。
于是,陆洲洲没发现他眼睛黑得浓稠,藏了些东西。
她看着挑不完的花生粉,后悔来找周恒了。执着一个花生粉,实话说,挺傻的。
她亦不愿意这样消磨周恒。
陆洲洲坐姿率性,无拘束。仗着穿黑色安全裤,裙子折得短,还盘着腿压在另一条腿下。
起身时,她左脚先踩地,右腿顺势而起跪在木头长凳上。
树荫底,没有光照,她那皮肤也细白无瑕,让周恒在热浪中,不合时宜想起冬天。或许大掌揉着,能揉出一捧雪来。
昨天雨夜,她体温也是沁凉的。
女孩子一白遮三丑。白还美的,纵然男人初时心定,也总是会多留意一眼,扫过心尖地动了俗人的情。
可陆洲洲站好了,裙子落下,一席话却浇冷了周恒。
“周恒,花生粉算了,我再去福利社随便买个面包就行。”
陆洲洲看着他。他的脸总是寡淡,寂默,当眼睫抬起,于上眼皮折出好看的线,又专注得锐利,像刀片抵在人的喉口,有种暗藏的狠劲。
她抿一下嘴角,拍了他握着筷子的手,余光却是顿在他戴便宜腕表的左手。
“真的没关系。”她说。
昨夜他应是工作拆了腕表,才巧合下让她见到那道伤疤。
女孩子馨香淡雅的味道离去。
周恒一个人坐着,竹筷扔开,对着面前吐司片,就这么静静看着。
其实,他该赔她一份的。是他穷,想到这四十多块省下几天,能换来一袋五斤便宜的米,就拉陆洲洲陪他干小气的事。
但他没办法。
要不是晨起,奶奶腿脚抽筋,他给按摩,没时间弄早餐,他是从不吃外面的。又要不是昨夜回家,累得想睡,向奶奶胡诌在打工的店里吃过,饿了一宿,他甚至今早都不打算吃。
从前也觉得自己丢人,习惯了后,更多的是对于人生安排的无力。
他写不了剧本,就只能当称职的演员。叫他吃屎,他也得吃。
*
“奶奶,我回来了。”
背胛向前弓,老人家发鬓染白,小小地窝在破旧的沙发里,用针线棒于一室黑暗串着毛线。
屋子没开灯,只推开了扇窗,借外头月光灯火,幽微照明。
周恒摁下鞋柜上的开关,眼前骤亮。
他来到奶奶跟前,蹲下说:”奶奶,要入秋了,天会愈来愈快暗,妳别不开灯,对眼睛不好。”
奶奶皮肤深,一半是黑斑,一半是细纹。全是大半年岁在外奔波晒日的痕迹。
“没事,省钱。”
“我省就好,妳别省。”
说着,周恒进厨房,熟门熟路地拿出几把青菜,油和盐巴。
他们家格局不大,却是比先前住的危房要好许多,至少门锁不会时常坏,雨一来回回漏水,窗户嘎嘎响,纸糊似地弱不禁风。
当初私中开给周恒三十万的奖学金,周恒便想好要搬家。
尤其那男人不在,时机亦正好。
煮好菜,祖孙俩面对面吃饭。
“恒恒,你桌上拿回来的那袋东西是什么?”
周恒从饭碗内稍掀了掀眼皮,”……一女生给的。”
那煎猪排吐司,他实在不晓得要说是他的,还是陆洲洲的。
“我们恒恒长得俊秀,是会有小女孩来追。”奶奶眉目慈祥,乐呵着。
周恒但笑不语。
他这样的,能耽误人家姑娘吗。
将碗碟放进洗手台,周恒趁奶奶洗澡期间,收拾了下屋子。
经过墙上的日历,他捏着抹布停下,沉沉望了一会。然后从笔筒抽出一支黑笔,在上边打无数个叉后,又画下一记。
最后三十五天。
就要剩不到一月了。
*
烈日青空,鸟只在顶上盘旋,空气烧得人连呼吸都在吐火球。
朝会上,两面旗子在高处飞扬,陆洲洲汗流得要脱水,干巴巴地失了朝气。
主任站在中央的麦克风架前,”接下来我们颁发九月的德艺双馨奖。”
陆洲洲的眼带往一年级为首的少年。他们班正好排在台前第二个,看着很清楚。
周恒衬衫严谨扣至下巴,目光炯漆,沉默又傲地直视前方。
他裤子这回没折,盖住皮鞋一点面,但鞋面刷得微微灰白。陆洲洲眯眼瞧,然后笑了。
他们老说周恒是穷少年。在她眼里,他却干净出尘。
德艺双馨奖一月一次,由每个班导师,向学校推荐一名班上成绩好德性佳的学生,各年级再从中评选出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