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知北于是也跟着他笑。
26
京兆尹周祺算是赵知北的同门,但比他中进士早了许多年,两人交集不多,看上去也是个一本正经的样子。平时见面有礼有节地互相拜望上几句,不过到了这一回,周祺则是宁可失礼也不肯回赵知北的信了,回也都是官样文章。
赵知北没证据,也没更多的礼物给他,他乐得装个傻子,只安心等着升堂。他心里甚至坦然,不管是偏袒赵知北还是季家,不都一样是说情么?那又有什么差别。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但季家公子赌气使性,狂言已经说出来就不肯退回去,一定要买下燕霜的店,更要让燕霜担了这罪名——哪怕这样花的钱早多过另买新店。
这件事,赵知北知道,周祺也知道。
收到假意敷衍的那天,赵知北刚从翰林院回来。他仍旧要路过燕霜的酒店,大门紧闭,里头一片叮叮哐哐之声,大抵是在装修门面了。再过不得几天,店会重新开张,人会重新来过,上下朝的文武官员和他们的仆役会感慨道上又有了歇脚之处,却没有人会关心这歇脚之处的主人从一个换成另一个。
一个人的存在,实在太容易被消磨了。赵知北伸出手只能抓住一片空洞。他抓不住自己的父母和乳母,抓不住友人吴椿南下的舟船,抓不住鬓发笔墨间流逝的飞光。燕霜每日固定的存在像是真正的光亮一般,令他在偌大京城中感到一丝安宁,但如今这最后一点安宁也即将从手中滑落么?
他抬起眼往上看,燕霜原来挂上去的那块招牌已经不在了,未来或许还有一块需要他重新写的。
赵知北停下脚步。
27
那天晚上刚巧下了雪,赵知北出门的时候披上斗篷,往天上看了看。他心思有一点郁郁,就走得慢了些;但走慢了便更加冷,只好快快慢慢地反复,过了一阵才走到自己老师的府邸门口。
他不愿意坐车,是觉得这样走,就能一边走路一边酝酿自己要去做的事情了。抬头的时候有一瞬间也想,倘若自己是能转日回天的权臣,那该多好?不用犹豫,也不用斟酌,就可以带燕霜去任何地方。再不济也可以性情刚直,一封奏疏掀起波澜,叫那个看不起他的同门收敛些许……
但他却不想到要是真的如此,或许自己都不会认识燕霜了。这世上的事总是一环扣一环,就好比他现在遇见燕霜,却没办法保护他。他没法子翻云覆雨,也没有能不惜一切闹个不休的本事,思来想去,竟只有来求自己的老师这么一个办法。
他性子一贯有些清高,人活在世上,道理都是懂的,可惜真到要做的时候却总是难抹开面子。赵知北读书许多年,书读得好就过得顺;后来遇上秦理做自己的座师,也一向是个讲理的人,因此他也幸运得没跟许多人一样初入朝廷就受许多磋磨,一路平平稳稳地走到了今天。
为自己的私事求人徇情,他见过听过得多,真轮到自己来做,却是头一回……
竟是有些胆怯的。
28
“地方是你的祖产不假,但你固然是这么说……”
秦理的声音断续着在他耳边响起,赵知北躬身站在他面前,屏住了呼吸。
“可是你怎么知道,事情就是这样的?”
“我……”
赵知北犹豫了一下。
“我信他。”
他低垂下眼睛。秦理没作声,只是端起杯子喝茶。
赵知北等着他回答,愈发觉出无比的冷清。他要帮燕霜是为了情分,能拿来求老师的竟也只有情分。他手里拿不出什么能贿赂动一国首相的财物,也许不出别的回报,如果再一次被拒绝了呢?再一次……
实在不行,如果被老师也拒绝了……他就唯有孤注一掷地把这件事捅到朝廷去这一条路了。
外头天冷,屋里倒是炭盆烧得极暖,暖得赵知北几乎渗出汗来。他有一瞬间仿佛懂得了同僚们上些冒昧折子之前往宫里去时那一副神情,紧张的,却又有点激动的样子。七尺男儿,要做些轻易不敢为的事情之前,总还仿佛能找回考中进士策马游街那时候的一点热血轻狂……
他被这热血涌到脸上的感觉烫得懵了一会,旋即忽然清醒过来想起自己所来为何,眨了眨干涩的眼。
“学生求您——”
赵知北又低声说了一遍,仰起头看着座位上的师长,停顿片刻慢慢低头跪在地上。
“……我不答应你,你就要做傻事去。”
地下没有铺毯子,赵知北方才忍不住陈词了许多,一时心里怦怦乱跳。但他也没动,只是低着头仍然跪在地上,双膝冰凉一片,等了良久,才听到秦理叹了一口气,然后有些好笑似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髻。
“起来吧,起来。”
29
老师亲自提点,这一回那与赵知北同门的京尹没再推脱什么,这桩案子结得不慢,只是却说既然人是在他门口死的,虽然不要偿命,赔钱却是少不得要赔的。
燕霜出狱那天,赵知北请了假亲自去接他。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