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出走</h1>
心怀希望的一般是两种人,没经过挫折的人和足够坚强的人。
我曾是前一种人,却没能成为第二种人。
我总看不清未来。只是凭着最后的一点自尊心,坚持着,坚持着,连自己都忘了在坚持什么。
等回到宿舍吹干了头发,我已累极,在胡思乱想中睡去。
难得一夜无梦。
醒来时,一看表已经八点了,舍友们都已不在寝室。晕晕乎乎地下了床,径直去饮水机接杯水喝,喝了一口,才发现喉咙肿了。
试着发声,幸好只是有点沙哑。大概是昨天湿着头发着凉了。
本来已经起的比平时晚,再耽误一会可就真迟到了。一想起指导老师那张阴沉发青的脸,我就忍不住打个冷战,也来不及吃药赶紧洗漱,穿好了衣服往小剧场跑去。
今天是正式表演前最后一次带妆彩排,几个院系的领导和后台的舞美服装道具全部到齐,整个剧场乱哄哄的一片,所有人都忙得晕头转向。赶到时迟了几分钟,所幸大家都在混乱中忙碌,没人发现我的迟到。
匆匆到后台上妆。
面孔被涂的黯淡无光,轮廓画深邃,越显得眼睛幽深,恍如鬼魅。最后换上一身古希腊式的宽松长裙,看一看镜子,整个人已是年轻憔悴的美狄亚。
我看着她,她也正看着我。镜子里的面容安详异常,但我清楚,她是安静却饱含毒液的蛇,是不惜代价只为复仇的魔鬼。她已控制了我,这躯壳不过是她的舞台。
门被打开,有人进来通知我准备出场。我没回答,转身跟着那人走上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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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下渐渐安静了,主持人上台开场。经过了冗长的报幕,幕布终于被徐徐拉开。
美狄亚半伏在舞台中央的布景床边,垂下头看不清表情,脊梁依旧挺得笔直。侍女们的声音从前院模糊传来,她们是在议论伊阿宋和公主的盛大新婚,还是偷偷耻笑她的落魄?
她已经听不到了,被背叛后的怒火已经将她对男人的最后一点温情烧得精光。
为伊阿宋盗取金羊毛,杀死弟弟只为拖延父王的追兵。她以为,离开母国后就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们在一起了,现在却要被爱人驱逐出境,连两个儿子也被夺走。
她曾多么骄傲,多么痴情!
复仇!
只有淋漓的鲜血才能让自己的心平静,她发誓要让伊阿宋失去一切。
她缓缓抬起头。
聚光灯打在她脸上,轮廓显得极深邃,加重了美狄亚与生俱来的骄傲和暴戾。
台下传来了细微惊呼,随即恢复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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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次带妆彩排结束,负责指导的杨老师讲评严厉依旧。
我站在演员们前排的最中间。作为女主角,平时排练时我被批评的最多也最细。可今天老师却没说我什么,让人很不习惯,总觉得她是憋着大招等到最后才爆发。
老师锐利的眼睛绕全场一周,该说的问题该改的地方都说遍了,目光最后停在了我身上。
我心里一紧,摆正态度洗耳恭听,却听她淡淡说了一句:“霍心今天表现不错。”
我有些受宠若惊。杨老师是表演系的名师,对学生向来要求严格,能得到她的一句夸奖也是难得。
她结束了讲评,学生们四散离开,她冲我挥手示意我过去。老师之前就指导过我几次,给过我不少关照,和我也算是熟悉。
她皱了眉头,声音却是关切的:“霍心,今天嗓音不太对啊,感冒了?”
我笑一笑,心里很感谢她关心:“是有点感冒,让老师担心了。”
老师嗯了一声:“回去记得赶紧吃药,不要影响正式演出。最近睡得好吗?”
这就是我的老毛病了,我每得到一个角色时入戏容易出戏难,排练期间睡不着是常态,睡着了也很难睡安稳。
我默默苦笑,还是如实回答:“……不太好。”
老师沉默片刻,她是过来人,很明白入戏过深带来的痛苦。这是每个态度专业的演员都会遇到的问题,即使是天才也难免,受影响的程度不同而已。
说句难听话,入戏程度就是一个演员在角色塑造上倾注的心血多少。每天能毫无心事地入睡,怎么能做好演员呢?
我一直是这样想着,也没把这当回事,睡不着就当是为艺术献身了。
但从杨老师的脸色上来看,她明显并不这样想:“你的问题比一般情况要严重。等《美狄亚》结束,我建议你去找你们院系的老师谈一谈,尽早学会快速出戏,对你的心理健康和以后的职业发展肯定是大有好处的。”
走之前她留下一句话:“霍心,别给自己太多压力了。你现在已经紧绷到了极点,这几天稍微放松一下,正式演出的效果也许会更好。”
我真不知该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