缎靴,端足了凤子龙孙的行仪。
疯疯癫癫的青阳子,和他擦肩而过,陈云昭恍然为觉,他神思渺渺,魂游天外。
“我等有丞相门生、南军卫尉姚兴怀麾下八千人可用,抚顺司上下五百人,共八千五百人。”李揽洲冷静分析谋划的声音响在耳边:“孙卓阳这些年虽然一直妄图把控白玉京,拿住从十二楼推选往禁军的人脉,却一直未能把手真正插入禁军,现在能为他所用者唯有不到一千人的北军赤旄营,副都尉是左怀元。”
“所以他狗急跳墙,从幽州撤边关卫兵。幽、并两州他经略已久,最少能调回大军十万。”
“不能再拖了,这个局面越拖下去,对孙卓阳越有利。”
“如此动乱,一则上意未明,二则群臣不安,三则民心失定。不到半个月,长安富户迁走三千五百户,长安若再不定,南面但有灾荒、匪寇,一呼百应,天下大乱将至也。”
“殿下宜当机立断,入宫、面圣、诛邪、定乱!”
陈云昭问他:“你觉得,我有几成胜算?”
李揽洲道:“我有上、中、下三策,供殿下择一掌控乾坤。”
他说这话时,精致眉眼自灯火中盎然抬起来,眉蕴饱满玉华,身裹云骧鹤衣,其傲然睥睨之色,一如当初一身灰衣初次寻上他时,对他说:“我有天下重器,人莫能知,今献之,为殿下诛杀心腹大患。”
他说的“重器”,是青阳子传人,湛卢剑意燕无恤。
果真不到三月,诛杀了孙卓阳有力臂膀,幽州刺史孙止水。
他果真办到了。
自那时起,陈云昭开始相信刺客的力量,也开始体谅父皇的惧怖——倘若棋盘上纠葛缠绕,汲汲营营,精妙布局于一子,而那子忽然被不可阻挡的外力摧毁……是一件超出他的认知范围并且非常可怕的事情。
与所谓“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兵立溃败”,是一样的道理。
这一次,李揽洲出的仍然是这样的奇招。
他说:
下策是集结兵马,以手中八千五百人逼宫,取武库,清君侧,迫陛下退位。
此计最大的变数在皇帝手里还捏着的北军八千人。如果陈云昭直接逼宫,皇帝必定会调动北军,八千五百人对八千人,并没有太大胜算。更何况如果皇帝还活着,以他多年杀伐决断建立的威信,号召力是巨大的,陈云昭很可能腹背受敌,很快被围剿,故为下策。
中策是避祸远走,如今上意未明,陈云昭不动,孙卓阳也不敢动,二者处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之中。故长安戒备并不算森严。孙卓阳调动幽、并兵马,北方必乱,陈云昭此时可以逃到南方,集结兵马,等北方国乱,再挥师北上。此为坐山观虎斗之计,虽有一定的胜算,然而一旦放任贼寇入中原,无异于引狼入室,再起内斗内耗,恐有国覆之忧。只取一时之利,故为中策。
上策……
上策。
说到上策时,李揽洲深深望了他一眼,然后,揽袍跪下:“上策,请殿下与往日无异,清减仆从,宫门解剑,独自觐见陛下。”
陈云昭脑中一凛,当即想否决这个提议,但又从他独傲然笃定的神态中,窥得了一些机奥。此计乍闻之下,荒唐至极,细细思索,又有许多可操作的余地。
李揽洲将他之计策,一一献上。
陈云昭目中若蕴滚动乌云,沉涩晦暗。
最后,李揽洲叩道:“请恕我罪,在下披肝胆为殿下献此危策,让您千钧之体,冒此悬颅之危,实为天下苍生、黎民百姓计,唯您可使止刀戈、熄兵灾,免沧海横流、国破家亡之祸。我奉殿下为明主,誓死追随,必使勇士暗伏,绝不令殿下有丝毫损伤。”
陈云昭将他扶了起来,打量他:“听君一言,拨云见雾。倘能消弭兵灾,化解危难,舍我一身又有何惧。”
说罢,使人更衣,熏沐齐整,携玉佩剑,正装而出。
……
陈云昭一人一骑,还走在长安城的御道上。
人群熙熙攘攘,谨守秩序,川行道上,皆不敢有半步越界。
来而往者,三千之众。
踽踽独行者,一人一马。
从清微馆、走到昭德门,慢行者需要一炷香的时间。
就在这一炷香的时间内,有无数蜡丸碎裂于许多人的掌下,取出的薄扉上带简洁杀令,弓弦张弛的声音响在朝阳照不到的工整木檐之间,血腥味漫起在勾心斗角的屋角一隅,尖刀的刀刃,从布衣怀里露出一角,又被看不清动作的人拉入深巷中,一声被堵在喉咙里的惨呼,消失在长安城幽深曲折得终年不见光照的陌巷中。
正是秋日。
是时太阳已升,日从东方天际斜斜打下来,将长安城分割作明暗各半,光影交叠的迷离之城。从日起就禁晒的瓦当片片发烫,入夜后就一直藏在阴影里的去处则是冷如冰窟,白气氤氲。
陈云昭的衣摆都没有动一下,他沛然缓行,半身沐浴在初升朝阳里,衣上的纹绣被日光照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