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午后,酷热难当,不到半个时辰冰山就消融殆尽了。崔意柔一壁扇扇一壁狠啖了几粒杨梅,酸的牙齿泥软、浑身一个激灵才将热意压退些许。
家奴们一去两刻钟,回来时气喘吁吁道:“回娘子话,问了一圈,唯有东边观楼上的永大娘子存有余冰,奴等购买了一些,还请娘子过目。”
“永大娘子?”崔十六娘不禁咦了一声,有地窖、能用冰的必然是高门大户,来了这许多时日,倒没听说神都有哪户人家姓永的。
“好生道过谢不曾?”
男奴们一齐低头:“这个自然,岂敢辱及崔家名声。”
十六娘想了想,暂将此事搁置到一边。
傍晚回到府邸,将将理罢残妆,还没来得及叫膳便听人说郎主回来了。崔娘子暗自讶异,原本进士守选时间不定,多则三年少则半月,韩侑是恰好赶上了秘书省某郎官丁忧才得以铨叙第一的身份授官校书郎,职务清闲不说,俸禄还很可观,又有休沐、月假等优待,换作旁人,与同僚上官们联络感情还来不及,不知是不是错觉,最近他回家的次数似乎越来越多了?
“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人前她不会太扫他的面子,挥退兴奴月奴,又命人添了一副碗筷,“要喝酒吗?”
韩侑一路策马疾行,外衣上沾着不少风尘黄土、脂粉浓香,更衣完毕喝了一口汤羹,方道:“适才着作局派人传话,叫我等明日不必进宫上值。太极宫中……至尊似有不虞。”
啪嗒一声,崔意柔手中的玉箸滚落在地。
圣人这病发的突然,尚药局四位御奉口径一致,都说是天气太热,中暑所致。皇夫与二、三两位公主星夜赶来,欲入内探视却被常尚宫婉言挡在了殿外。
“几位殿下恕罪。一来不过微恙,陛下的意思是不必兴师动众,免得外界知道,还以为宫里出了什么大事;二来夏日炎炎,公主们年纪幼小,皇夫殿下又大病初愈,倘为侍疾累倒岂不是又添忙乱?反倒不利于陛下休养。”说罢深深一福,“奴婢斗胆,恳请几位先行回宫,陛下若有吩咐,安敢不派人传旨通报?”
“你最好不敢。”短暂的对峙后薛廷淡淡开口,整张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陛下现在醒着?”
常禄儿死死低垂着头:“回殿下,才刚吃过药,已经睡下了。”
“病发时都有何人在侧?”
沉默。
“常尚宫,”他微微一笑,“本君正在问你的话。”
常禄儿不得不屈膝跪地:“请皇夫降罪。”
一旁的冯月婵紧抓着冯寿瑜的手,试图将她往身后拖拽。三娘毕竟年纪小,闻见周遭浓浓的药味、听到殿内御奉们喁喁切切的低语和宫娥们来回急促的脚步,生生吓哭在了当场:“阿、阿娘什么时候能醒?吃过药就会好的是不是?”
此言大不吉。薛廷回身将她抱了起来,轻轻拍抚着脊背:“陛下真龙天女,自有神佛护佑,吃过药当然就会好的。”
天色已晚,连接太极宫与东宫的宫门早就层层下钥,消息能递过去,人却绝对进不来。为了弥补母亲患病时女儿竟不在身边的重大过失,翌日一早、天还没亮皇太女就素服淡妆跪候在道训门外,以示痛悔和急于为母皇尝药的诚心。
“大胆、大胆——”安神汤效力有限,甘露殿中冯令仪惊叫着醒来时天空仍是一团稠质的混沌,烛火如一个个刺目的小洞,扎破那一点鱼肚般柔软的白。
常尚宫与邱尚仪连忙令人进来伺候洗漱,冯令仪这才彻底清醒:“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还没到卯时。”
“且不必忙,”女皇依然面色苍白,手背、脖颈青筋毕露,显得格外狰狞老态。她歪靠在床头坐了一会儿,慢慢吐尽口中香茶:“他人呢?”
邱尚仪答应如流:“一直在偏殿,陛下要见他吗?”
冯令仪掩唇咳嗽了两声:“叫他来。”
很快一位银面僧衣的年轻男子弓腰踏进殿内:“陛下……”
短短一息功夫,她又浑浑噩噩的阖上了眼睛,尽管这声陛下已极尽轻柔,仍像是落在静室的一根针、打乱水面的一滴雨,惹得她睫毛微动,眉头亦蹙了起来。僧人立刻将头埋低,前额几乎触到地面。
“薛郎……”自始至终冯令仪没有看他一眼,不必看也知道,银质的面具冰冷苍白,与记忆中淡远如竹的面孔截然不同。薛夙不由簌簌发起抖来,从前女皇偶尔也唤他薛郎,但只在床笫之间,且从未这样如忆如诉、如怨如叹。殿中烟气袅袅,只怕她自己都分辨不出这声呼唤到底是在喊谁吧?
“这几个孩子,我一个都不想舍呀。”
从端午当日到五月十三,皇太女一直没有获准面见至尊,连进入甘露殿、隔着珠帘探病请安的机会都没有,倒是两位公主,分别被召去陪至尊用了一顿午膳。
“我看母皇气色尚可,不像大病的样子,”冯月婵好心宽慰她,“兴许就是前阵子操劳过度了。”
时值盛夏,今年又多风多雨,自三月起至尊就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