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安和城,阮家宅邸。
三个年轻姑娘排成一队跟在老管家身后往内院走,一路上只听到老管家絮絮叨叨。
“你们几个看着都机灵贴心,至于哪个能跟着小姐去白府享福,就看哪个入小姐眼儿……”
队伍最后的是个高长条儿(高个子),皮肤被阳光嗮成麦色,鹅蛋脸长脖颈,眉毛修成男人一般的剑眉,偏又被额前刘海遮住大半,倒少了几分英气。细看五官,正是付君。只是相比一年前,如今女子打扮的她,变化不可谓不大。
走了没多久,一行人停在一个院子门口,那儿有个十三四岁的丫环招呼跟着她进去。老管家身为男子,理所应当的离开了。
素白脸儿,眼睛大而微微凹陷,阮轻霜执了眉笔对镜描妆。这次父亲要自己嫁去白府给那个病秧子白瑞凌冲喜,她无所谓,一年前自重安城回来看到的却是生母的牌位,就什么都无所谓了。验身婆那里给足了银子自然不会往外说自己已经是个破烂货,主母说嫁过去就是守活寡,怕日子难过总要从家里带个贴心丫头过去。唯独这一点阮轻霜坚持从外头找,她没明说不相信主母安排的人,只说家里没有看中的。
现在三个穿着素净的姑娘站在她面前,恭敬的喊着“小姐好”。两个秀气柔顺的她扫了一眼就过去了,看到第三个肤色稍深的,阮轻霜定住了双眼。
“付君。”
那个姑娘憨厚笑道,“小姐,奴婢不叫付君,叫何寻。”
阮轻霜上下再打量一番,才柔柔笑,“名儿倒雅致。你就跟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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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其他丫鬟学了快半个月的各项必备技能,付君才终于得到肯定可以到小姐近前伺候。离开重安之前她以为自己是恨着阮轻霜的:这个女人,毁了江府,彩春楼,甚至雇人杀自己,都没关系,是他们不对在先。可是付君忘不了,从好心搭救自己的游医父女那里醒来回到破庙的时候,看到的是小八被水泡的发涨泛白的身体。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迟迟不回来,庙里肯定会多留一个人的,小八说不定也不会惨死。
付君十岁开始在重安街头做乞丐,后面陆陆续续接纳小双他们为家人。四年以后在彩春楼接走病弱的小姑娘安置在破庙,取名小八。十二岁的小八第一次来完月事,就缠着付君破了自己的身子。可那么全心全意依赖着她的小八,死了。
埋葬小八后,付君留下还剩的大部分钱财给几个弟弟妹妹。凭着一块留在稻草上的“瀚”字玉佩,拿去当铺借故看成色,却听当铺老板说看着像前江府公子江成瀚的玉佩,他来典卖物件时自己还问过玉佩当不当。付君四处打听江成瀚、阮轻霜去向,从一个之前在江府伺候的小厮那里得知江成瀚应是去往临沂城谋生,阮轻霜则是从安和城送来的可能会回去。
临沂和安和城都在黎国东部,安和距重安更远些。付君在官道上赶了十几天就追到了江成瀚主仆俩,夜色浓浓俩人竟在宿房(官府修建在官道旁免费供人休憩的地方,一般十分简陋)讨论这里怎么不也来个美人儿享用。付君等到他们睡着才进去用匕首捅了脖子结束二人性命,为小八报了仇。心下的仇恨去了大半,可心里梗着的刺却提醒她要找到阮轻霜,之后要怎么做却全无头绪。
花了几个月,才到了安和,四处隐秘打探阮轻霜在何处又花了好些功夫。如此过了一年,听闻安和城啼柳郡白府要迎亲阮家四姑娘,阮家也要招几个丫鬟,说不定哪个还能跟着阮姑娘去白府伺候。付君换回女装,到阮家碰运气了。
几日伺候下来,阮轻霜偶尔会问付君家住哪里,爹娘如何等问题。付君也不慌,只憨厚回应,爹娘皆殁,之前住在重安郊外,现在想回娘的故乡就来这里了。如此几番,也不知阮轻霜信是没信,不再试探付君,只偶尔目光深深的看着她。付君不以为意,反正阮轻霜也以为自己早死了罢,难为她还敢选有几分自己往日模样的“何寻”。
大喜之日转瞬而至,家宅外爆竹声声,锣鼓阵阵。内院的一间屋内,阮轻霜身着红色嫁衣,任由喜婆梳妆打扮,铜镜内往日清雅打扮的姑娘如今娇艳动人,大红的唇色衬的那双总是有些忧郁的眼都明亮了几分。喜婆看收拾的差不多了,给新娘子弄好红盖头。让付君搀着她家小姐,慢慢悠悠往外走。
阮轻霜在这个家不受待见,生母是下九流中的歌妓,谁知被盼子心切的阮老爷带回家宅生下的却是个女孩儿,从小在他人的鄙夷中长大,疼爱自己的母亲也受尽冷眼。就连自己被劫走想方设法回来,还在为母服丧父亲就接了白府求亲帖,安排自己嫁给那个死了正妻的病秧子白瑞凌。
现在连出嫁,都无人相送,只有搀扶着自己的那双手,是那么稳当可靠。阮轻霜在盖头下无声的笑起来,没关系的,这次会牢牢捏在手心里的……
眼前的轿子那么红,却让付君想起一年前抬走阮轻霜的那顶靛蓝轿子。那时她躲在角落目送轿子远去,如今她走在轿子旁,却是送去做别人的娘子。说不清哪个更讽刺,付君扯着嘴角,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