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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片刻,又好一番胡闹,待华熙领着她的殿下走出汤泉时,外面日头都已西斜了。
怀澜低头跟在华熙身后,轻轻拢着衣服,微阖的一双杏眼里仿佛盈满了痛哭过后残余的水光,而脸上仍带着桃色的掌痕。
再次从来时的小径走过,心境已截然不同。
被俘北上的日子里,只有对未知的不安和忐忑;在军营中眼睁睁看过其他人悲惨的境遇之后,方懂得物伤其类的悲哀和茫然;直到如今,一步步远离故土,被带到陌生国度任人鱼肉,才自嘲现实的残酷远超自己贫瘠的幻想——
层出不穷的羞辱和戏弄已经令人心惊胆战筋疲力尽,而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何时才是尽头。
用身体来换生存,也许是人下意识的本能。
没关系,没关系。
我甚至应该庆幸,应该感恩戴德,命运待我至此,还能让我有所选择。
花枝横斜暗香浮动,怀澜抬眼一望,远处灿烂的云霞烧成一片绚烂的红,耳边则是北国初夏傍晚的风。
眼前的女子身形高挑、背影挺拔,半湿的棕发贴在轻薄的淡金色外衫上,实在灼灼风华、气度无双。
在看起来这样美好的一刻里,怀澜心里却想,若是一场噩梦就好了。
倘若一觉醒来,自己仍是南朝深宫中循规蹈矩的帝姬,受父母之命嫁给谢庭,想必此生安安稳稳囚困于家宅,连门都不必出。
一心服侍丈夫操持家务……那样一潭死水般毫无波澜的日子吗?这样一想,好像也没那么难受。
左不过是要伺候人,怀澜在心里轻轻对自己说,我只是想要活下去,想要身边的、仅存的一点亲人,都能好好地活下去。
既然是自己国破家亡后的唯一一点出路,那只有好好忍耐。而华熙身为女孩儿,她再如流氓土匪一般,也做不出更过分的事…的吧?
这样想着,再被刻意刁难捉弄时,心里便好受得多。
一路无言回到房中,华熙简单吩咐传了晚膳,又往窗边小塌上一歪,支使人帮她修指甲。
丝言一向随侍她身边,活泼灵动得像只雀儿一般,闻言连忙去妆台屉子里取了东西回来,在她脚边轻轻巧巧屈膝一跪,先用丝帕垫在主子手底下,又小心翼翼地将主子的手捧起来。
被人这样妥帖谨慎地伺候,是华熙经习以为常的事,这位小公主懒懒散散地歪在那儿,摆摆手叫丝言退下。
“澜儿,你来。”
怀澜巴不得华熙能遗忘她片刻,正眼观鼻鼻观心跪在一边悄悄走神,猝不及防间又被这位难伺候的主子点了名。
澜儿……叫得像她养的小宠物一般。怀澜一听这称呼就酸得牙疼,但忍不住又想,比起当众被叫“殿下”或“姐姐”,澜儿就澜儿吧。
她硬着头皮凑上前去,丝言扁了扁嘴,不情不愿地将殿下的手托付到她手里,才挪开地方跪到一边去。
呼——怀澜深吸一口气,轻轻捉住华熙的一根手指,尽量小心地去修剪。
国运不济,竟叫她沦落到跪下来帮敌国公主做这样贴身伺候的事。
“嘶——”华熙装模作样地轻轻抽了一口气。
怀澜吓得小猫般炸起毛,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间伤了这位主子的皮肉,抬头却只见华熙满眼满脸都是狡黠的笑容,一副看她准备怎么办的架势。
“喂,你弄疼我了啊。”
怀澜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在原地沉默了半晌。
就在华熙甚至怀疑这南朝女人要撕破温柔善良的表象给她来一巴掌的时候,怀澜抬起还带着掌痕的脸,冲着她笑了笑:“抱歉,澜儿错了,主人饶我一次。”
是被华熙用耳光硬生生教导出来的笑容。
“嘶——”这次华熙是真情实感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有点困惑,又觉得很感兴趣。
华熙一只手摸摸下巴道:“……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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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温手里捧着那只精巧的小木箱进门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南朝来的俘虏手里捉着殿下的手,垂首低眸的姿态看起来十分温顺仔细,而殿下看向她的眼睛里满是探究和笑意。
殿下的手……。
元温定定地看了片刻,仿佛还能回忆起数年前的小公主,豆蔻初成,容色慑人,虽然骑马练武,却也仔仔细细养着那双手,劲白瘦直,净若削葱,偶尔兴起时蓄上小半寸长的指甲,再细细用凤仙花捣碎了染些花样。
如今都没有了。
边疆苦寒,军营中自然留不得指甲,华熙当年一意孤行要离开盛京去从军,当着元帝的面将费心养出半寸长的指甲齐根咬断,换得元帝再也不曾横加阻拦。
从那以后,殿下的手便不复当年模样,每每看见她光秃秃的手、指腹间消褪不去的陈茧和有些微微变形的指节,元温总要幻想她又在边境吃了多少苦,又要忧愁她不知何时才肯回头。他从小看着贺兰大妃长大,陪着她嫁进中宫,大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