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满树,时光相叠。
傍晚轻柔的风拂过枝头艳丽的凤凰花,又拂过树下南朝女人秀美的侧脸,就连耳边初夏的蝉鸣,也如那日一般令人心烦意乱。
即便远离战火纷飞的边境,习武之事也不敢一日懈怠。华熙本在林中练枪,怀澜一踏足这片合欢林,她耳力便分辨出有不速之客闯入,只是站在远处不曾声张。
她静静地看着怀澜在一团一团白色绒花中穿行,一路走到这株凤凰木前,衣衫褴褛、锁链狼狈,却惜花怜花、满目柔情。
仿佛记忆深处的那个女人,一步一步、踏过十数年的痛苦和孤寂,走到她的面前,给了她狠狠一记耳光——
你看,华熙,其实你根本就忘不掉。
夕阳西照,后背上被父汗吊在大殿上用马鞭抽出的陈年旧伤,被落日残存的余温勾出一阵阵隐约的灼痛,眼前灿烂如火的凤凰木与天边红霞云海染成一片,像极了淋漓而下散落一地的、自己的鲜血。
……也像那个女人,在这棵凤凰木下痛苦地捂着肚子、从她身下汩汩流出的鲜血。
十五年前,华熙年纪尚幼,还是一个拎着木剑习武都费劲的奶团子,而这株贺兰亲手种下的凤凰木,也远没有如今这样枝繁叶茂。
那时贺兰大妃已经与元帝分居,华熙身为幼女却依旧饱受疼爱,如果她再长大一些、或者小时候多受些委屈的话,也许能对那位看起来十分柔弱无害的宠妃多些防备。
华熙见过明懿在父汗宫中备受折磨的可怜样子,也知道她因有孕才能获封为妃,但唯独不曾想到这个女人骨子里有这样的决绝。
“对不起,我一点也不想给他生孩子。”
这位以温顺恭谨着称的夫人,痛到满头冷汗时,这样轻声对华熙说道。
待元帝匆匆赶来,明懿已由于流产情状太过惨烈而永远不能生育。
南朝的女人,都这么可怕的吗?华熙浑身是血被贺兰氏大哭着抱回别苑时,这样昏昏沉沉地想。
十五年光阴仿佛一瞬而过,害得兄长离开生母骨肉分离、害得母妃正值盛年抑郁而终的痛苦,还有自己孤身一人在这座空旷的别苑中自怨自残的日子,大概都一起随着岁月留在了满背的伤疤上。
明懿是个妖孽,而自己是个灾星。
这座别苑确实很冷,那么多冷寂的夜里,偌大的府邸中只有数支残烛、自虐自残的自己,和已经故去的、生母的亡魂。
她满怀愤恨,在孤独和内疚中踽踽独行,用凶险的战场来麻痹自己,直至今日又在这株凤凰树下看见熟悉的身影。
泛着寒光的长枪斜斜插在树干中,枪头锋刃自怀澜耳边不足一寸处擦过,几缕黑丝应声被削断,在枪身嗡鸣声中缓缓而落。
生死一线之间,怀澜惊出了满身的冷汗,浑身力气都被抽空,筋骨尽皆酸软。
府邸主人正站在林中不远处望向她,神色晦暗不明,右手仍在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
怀澜惊魂未定回过头来,忐忑地唤了一声“华熙”,声音却没能传进那人因气血翻腾而嗡嗡作响的耳朵里。
“……你怎么了?”怀澜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努力从喉咙中挤出几个不成调子的音节。
华熙如此情形,她再愚钝也猜得出来,自己方才危险的直觉是对的。
南朝女儿生性敏感多情,她常年在深宫中寄人篱下,更对旁人喜怒情绪十分在意。几乎在看到华熙的那一瞬间,她就明白,今日后山之行,其实不过是元温将她推到华熙眼前的手段。
到府不过三天,华熙未曾有一刻稍缓刁难,但即使是这样,元温也不放心,一定要自己狠狠地触到华熙的霉头、从此被丢到一边才算完。
原来并不只是因为,我是南朝来的俘虏。
华熙异常的情绪似乎出于这座别苑不为人知的秘密,怀澜这样想着,在华熙威势凌人的足音下后退一步,肩背却狠狠撞上了身后那棵高大的凤凰木。
红烈如火的花朵在这一撞之下簌簌而落,华熙直视着花树下怀澜的脸,一步步走到这个胆大包天的俘虏三尺之外站定,缓缓拔出身侧佩剑,反手抵住怀澜脆弱的脖颈。
青锋剑指美人项,白皙稚嫩的肌肤顷刻间便渗出一道惨烈的血痕,沿着剑尖蜿蜒而下。
白如合欢,如明懿树下蹁跹的白衣。
红如凤凰,如她身上几乎断骨的伤痕。
这片天地,从来都是华熙十余年来噩梦的来源。
“贱人,跪下。”
佳人清透如水,华熙的眼神却冷得像冰,连声音都不再如寻常时候那样明亮。
若方才那句“小贱人”,还带有一星半点的调笑之意,如今这话便尽是杀机了。怀澜不知道这一段路的距离,令华熙想起了什么,但威势所逼,她不得不在剑指之下缓缓屈膝。
并不是没跪过她的,早在军营中、落入她手中第一日,便在南梁女眷众目睽睽中向敌国将军行了奴礼,可从未曾如此刻一般恐惧——她甚至不知道华熙为何而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