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衣总是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些非常非常明亮的、有关沈矜绣的记忆。
不少人明里暗里指着顾青衣的脊梁骂他没骨气,极少有被沈矜绣当面撞破的,
但是骂的人多了,就难免有几个会撞到枪口上。
头次顾青衣有些仓皇地移开眼神,仿佛被拿走了遮羞布一般的隐忍不发,而沈矜绣坚定的措辞总是无形之中给他一种支持。
可以让他站着活。
他们有一次出去衣铺挑衣服,沈矜绣进去试了试看中的那件藏青色旗袍,顾青衣就在外头静静地等着。
衣铺里面人杂了些,难免有人认出顾青衣,他上过多少老爷的府邸,那张祸水的脸又在多少人眼里留下印象,几乎数不胜数。
不远处有一个小姐,穿着不错,带着两个仆人,显然见过顾青衣,仆人微微长大了嘴巴,而边上的男人仿佛看见什么脏东西一样拉着自家小妹就走。
“诶呀表哥你干什么,我还没有看完呢!”小姐耍脾气地怒嗔道。
那男人满身书卷气,隐晦地看了一眼站得笔直的顾青衣,对小姐说:“表妹,我们不做没骨气的人趋炎附势,真遇到了,就躲远些。”
顾青衣隔得远,听不见他们是说什么,但是他猜得到——看见他就立马离远些,无非两种可能:一是以前得罪过他,见他被沈矜绣捧了,就害怕报复,所以躲;二是看不起顾青衣,
觉得嫌恶。
顾青衣想了想,自己并不认识这兄妹,那只能是后者了。
他本身是不怎么在意的,再难听的他都听得家常便饭,更何况这不痛不痒的嫌恶,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干干净净,不沾尘埃,的确是半分怒火也没有。
只不过正正好被刚刚换衣服出来的沈矜绣听见了,她瞬间脸色就不好了,原本极高的买衣服的乐趣被扫得兴致全无。
顾青衣现在是她的人,受沈氏羽翼庇护,骂顾青衣相当于侮辱她沈矜绣。
大小姐脾气是真不算好,她踱步到前头,发现居然还是脸熟人,她艳丽的眉眼露出一股子攻击性。
“我当是谁,原来是刘先生的小辈。”沈矜绣慢慢悠悠凑近,挑眉望向那个小姐,“鱼婷妹妹,这位仁兄好生清高,我竟一时有些分不清,还以为是贵府的三爷呢。 ”
刘三爷是刘老先生最恨铁不成钢的儿子,整天胸中无点墨目中无人,却好卖弄文笔,茶馆九龙里都出了不少关于他的茶余饭后的闲谈。
“你这!……”
男人听出了沈矜绣的言外之意,顿时脸上有些挂不住,他带了怒,刚想说什么,却被他表妹给眼疾手快的拦住了。
“诶呀,你闭嘴,不要说话!”小姑娘怒嗔,立马对沈矜绣带着歉意道,“沈小姐恕罪,表哥他第一次来这儿,鱼婷在这里替他的口无遮拦向沈小姐赔个不是。”
刘鱼婷虽然从小是在蜜罐子里,是在大家的宠爱里长大的,有些骄纵,但也不是不识时务之人,她很明白,在这个地方,有些人是万万惹不得的。沈小姐,哪怕是父亲来了,也要给面子的!
沈矜绣冷冷地看了那人一眼,她五官精致,笑起来娇媚,而冷下脸来自有一股威严,伸出食指拿涂满了丹蔻的指甲的食指立起来放在自己嘴上。
“只是望这位仁兄慎言。”
“无心之语或可招致灾祸,千万不要让你这第一次来我这地方,却变成了最后一次来了。”
“如果真的不会说话,那就永远的闭上嘴。”
那是顾青衣第一次知道被人维护是什么样的感觉,他不用独自一人面对所有的恶意中伤,流言蜚语。如此卑微之人摇摇欲坠的自尊,如今被人妥善保存。
从小到大,顾青衣知道,人心多凉薄,但这次,大小姐的心却是热的。
后来沈矜绣给他建造了一个属于他的戏园,有时也请了一些配戏的戏子,就在沈家,她的屋子边上,不大但是顾青衣非常喜欢,在大小姐来的时候经常会上台咿咿呀呀地唱一段。
她来时渐渐的不太穿旗袍裙了,经常穿上了以前鲜少见到她穿的正装,暗绿色的劲装加身,沈矜绣的锐气锋芒毕露。她撑着下巴认认真真地听顾青衣哀怨婉转地唱《祭江》的词。
只见那台上素裙蓝绣的孙尚香头戴珠花,墨黑的发垂在身后腰间,神情凄凄切切,语调不掩情真,正唱到:“叹人生在世间如同照镜,夫已死我岂肯独自贪生。”
他雪白透亮的袖朝那方向轻轻一甩,明丽的双眸满是水光潋滟:“因此上备祭礼江边来进,但愿你魂灵儿早归天庭。”
一曲罢。
沈矜绣很给面子地给了掌声,她现在是顾青衣现在唯一的观众,自然捧场。
这段时间顾青衣只为沈小姐单独唱戏。
“沈小姐。”
刚才在台上唱戏的人莲步款款下了台,朝着沈矜绣姿态柔情地俯身,他身量纤细,宽大的戏服穿在顾青衣身上显得人清冷。
“唱的好,”沈矜绣笑吟吟地鼓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