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冷翠之秋(二)
我叫吴煦秋,美籍华人,十岁前住在华国南部一个鱼米之乡,我的中文体系在那十年里建设完毕,至今仍不太会用中文讲太体面的话。
像三年前,我从小的挚友周细成婚,我特地请了一周的假从纽约赶去故乡参加婚礼。
他的新娘是个很漂亮的华国女人,留一头乌黑长发,眼睛大大的,水汪汪的,里面似乎包含说不完的情。
听说他们是高中同学,周细为了她枉顾家人意愿,去了遥远的北方念书,我抽出一只烟,掂量掂量,又塞回去。
我到的时候,他们正从冰天雪地回屋,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两人说说笑笑,旁若无人。
我一时仿佛就看到十岁父亲去世,我离开故乡,周细也是这样握住我冻红的手,抹掉眼泪,告诉我:“糖糖,一切都会好。”
此刻周细看到我,温柔地笑,我以为他会上前抱住我,或者再激动一些,亲切地唤我乳名。
他没有,他叫我“煦秋”。
我刚到美国,十分不适应,伙伴们格外排斥华人,他们用英文骂我黄种猪,我听不懂,还是房东阿姨叉着腰将他们骂走。
她给我起了个英文名,Rita,我摇头告诉她,我叫糖糖,故乡还有人在等我。
如今,也没人等了。
我笑着同他打招呼,想夸一夸他美丽的新娘,在十年的中文体系中搜肠刮肚,却怎么也想不到合适的词汇,干瘪瘪地说了句“你真美”。
她笑了,眼睛弯弯,于是周细也笑了,我也想跟着笑,到底没能笑出来。
我猜是因为这里让我想起父亲的死。
父亲生前是片区民警,安稳了几十年,老天不开眼,让一伙毒贩来到这个小镇,父亲一举抓获,升了职,我永远记得父亲那天的模样。
他不仅没有笑,反而还哭了,他说,他以前有个警校的同学,就是因为这群狗日的毒贩失去性命,今天算是给他报仇了。
可是还不等几天,毒贩的报复来了。
也是一个雪后的日子,我和周细在堆雪人,就听见有人疾呼“着火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头直跳,我才十岁啊,跳得我哭出来,一双大掌掐过我的腰,携我进了火场,原来是我家着火了。
那人脸上一道大大的刀疤,他把我丢在父亲身旁,父亲睡着了,身下一摊血,那人狞笑着用枪指着我:“下去陪你那短命爹吧。”
噩梦通常在此刻醒来。
我汗津津睁开眼,漆黑一片,有人在我眼前蒙了黑布,头疼欲裂地想起,抓捕任务失败,我被人敲晕,动了动身体,四肢各被四条铁链锁住,困在一张柔软的床上。
“你醒了。”有人在。
皮鞋踩在柔软毛毯上,由远至近,最后停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我甚至能听见他在脱手表,咔哒一声,又咔哒一声。
“可以告诉我,你的身份?”他凑近,声音低沉柔缓,标准的南部口音。
我同他周旋,说一口蹩脚的意大利语:“如您所见,华人街讨生活的性工作者。”
一声轻笑,温热的触感从我的唇一直向下,下巴,胸膛,小腹,最后一把冷铁抵住我的花穴。
“那么华人街的妓女小姐不妨解释解释,为什么这把在警局有序列号的枪,”枪口隔着内裤缓缓摩挲,“里面的子弹会打在我几位朋友的胸口?”
我脑子飞快转动,不可避免想起今早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