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文(六)
照旧是个大雪天,我在宿舍奋笔疾书,为最后的考试冲刺,有人在走廊喊:“苏曼,有人找。”
推开门,刘敏敏秀丽的脸庞印入眼,我愣住,我没想到会是她。
她也察觉到我的诧异,莞尔一笑,“我不认识明明的学校,请你带我去。”
出租车上,我想了很多,她连我的地址都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齐明明的。
到校门口时,齐明明正站在门口搓手,见到我们,立刻兴奋地招手。
下车后,他们紧紧拥抱,我在旁边,脚尖一圈一圈地划。
这回,齐明明的同学们没有问这个陌生的女子是谁,或许他们已从他认真的神情里得知她的重要性。
齐明明待刘敏敏是有异于我的,他紧张地为她拉凳子,倒茶水,而女主角一直是疏离的,她是雪国的女儿。
我忽然明白了刘敏敏的意图,她要我看着齐明明的殷勤,她想要我死了这条心。
明白过来的我,推门而出,穿过一件件军大衣,独自走在雪地。
操场有训练跑步的学员,他们口中呼出热气,我却好像没有,仿佛死了一般。
抬头,天空在旋转。
刘敏敏走那天,我没有去送行。
这件事追根究底是我的错,我整天潜伏在有妇之夫身旁,伺机而动,倘若他喜欢我也罢了,偏偏齐明明只把我当妹妹。这么多年,全是我的一厢情愿。
齐明明再联系我,是为了给我介绍男朋友。
“我已经有男友了,”我说罢,电话那端的他立刻尴尬起来,我轻笑,“可我不介意多一个。”
齐明明提着的一口气长长地吁出。
这位男友我见过,是齐明明的班长,问我是谁的那位,高个子,蜜色皮肤,很有异域风情。
我热忱地投入这段恋情,给他买水果,给他织围巾,一得空就去看他,外人看来,我是个合格的女友。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实在失职,我频繁的探望,不过是为了名正言顺地看看齐明明。
大一时,我跟他说过,我最喜欢兵哥哥,大概这正是他给我介绍班长的理由。
可是,齐明明,我喜欢的不止是兵哥哥。
入学第三年的春天,齐老爷子来南京,我们三人一起接待齐家人。
老爷子对现在的齐明明很满意,涌出浊泪。
齐明明介绍道:“爷爷,这是我班长,平常很照顾我。”
男友敬了个礼,老爷子颤颤巍巍回了个礼,众人拥簇着坐下。
酒过三巡,齐明明忽然说:“爷爷,我不想念书了,我要去哈尔滨。”
所有人都一愣,抬头盯住他。
我咬牙切齿,又是刘敏敏,又是她,对她仅有的一丝歉意在此刻消失殆尽。
齐家父母劝说他,他听不进去,桌子一端的老爷子狠狠一拍桌子,“你想去哈尔滨就从爷爷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我连忙上前安抚,“爷爷,明明只是一时想不开,您别生气。”
缄默的齐明明发话了,一字一句,控诉着这个充满控制的家庭。
“你们想过我到底想要什么吗,从小到大,你们关心的不是齐明明,是你们齐家的孙子,可我,也是个人啊,我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说:“明明,别再惹爷爷生气。”
齐明明深深望了我一眼,说了句我到现在都不敢忘记的话,他说:“苏曼,你也是个帮凶了。”
我如遭雷亟。
他一把揪过帽子,跑进白茫茫的天地,我望着他的背影,一如当年。
自那次以后,我再没见过齐明明,男友告诉我,学校已做退学处理。
老爷子病倒了,第二年春天病逝。
大院的人都说齐明明是个不孝子,活活把爷爷气死,我觉得这是旧一代中国人为他们的教育方式付出沉痛的代价,我和齐明明一块儿长大,我见证他的成长,他被约束太多,被迫愚孝,这是时代的过错。
那么齐明明的下落呢,我一点也不担心,他一定和刘敏敏开心地生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