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文(四)
然而,比补习更急迫的事儿出现了——妈要和别人结婚,搬去别的城市。
我当然抵死不走,妈没有像小时候那样耐心劝说,她摆摆手,坐上小车离我而去。
隔壁的门吱吱呀呀开启,我赶忙擦净眼泪,无措眺望远方的树。
脚步轻且缓,停在我身旁,一块灰色手帕被递来面前,“哭吧,你还只是个孩子,没人会笑话你。”
我问陆芝芝:“是不是到头来,所有人都会离开我?”
他默认。
“你也是吗?”我呆呆望着他。
他残忍地告知我谜底:“是的,无一例外。”
入夜,我躺在床上,攥紧妈给的卡,辗转反侧,梦了一身的汗,爬起点灯,凝视窗外隐隐绰绰的枝叶影。
回忆起十岁那年和别人打架,住进医院,狠赔了一笔医疗费,妈赶来,又担心又生气。我委屈地说:“他们说我是没有爸爸的野孩子。”
妈眼中充斥红血丝,再隐忍不了,失声痛哭。
那一刻,我讨厌起无用的自己。
于是升了初中,我便开始倒腾生活用品,偶尔小赚一笔。妈很反对,她希望我好好念书,让爸爸泉下有知,为我自豪。
想到这里,当即擦干眼泪。
我真的转性,一节课不落,坐得笔直端正,笔记密密麻麻,老师都看傻眼,找我去办公室谈话。
同时,陆芝芝也在没日没夜为我补课。
每每深夜熬不住,我就索性趴在桌子上睡,等醒了再贼喊捉贼:“陆芝芝!为什么不喊醒我?!”
他从来不反驳,只会笑着把批改过的作业推至我面前。
我的生活起居也由他负责。
今天是我最爱吃的排骨,明天是他最爱吃的小鸡炖蘑菇,永远不重样。他还企图教我做菜,却都以我差点烧毁厨房结束。
“陆芝芝,你就做好给我做一辈子饭的准备吧。”
日子看上去很快活,可我每次拿着成绩单满怀欣喜地回家,下意识喊出那个字,一瞬间呆住,灰溜溜藏起欣喜,独坐到天黑。
三月生日傍晚,陆芝芝做了一大桌饭菜为我庆生,黎昌也提来一个大蛋糕,饭桌上,他旧事重提,问我去哪儿读书。
还没答话,一旁默默无语的陆芝芝忽然抬头:“想当画家吗,和我一起去北京。”
他没喝酒,可他的眼睛醉醺醺又亮晶晶,像迷途之人的北斗星。
对啊,还有陆芝芝,他不是一直在这儿陪我吗?
我幡然醒悟,开始更拼命,七月的夜,我收到第一志愿央美的录取通知书。
星芒碎而密,我支支吾吾地问了一个埋在心底很久的问题:“当初为什么放弃北京的事业,来这儿?”
也许是那夜的晚风太醉人,陆芝芝竟然回答了我,他脸上的笑不增不减,让人看不出情绪:“和你一样,只因重要的人离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