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看着他越说越急促,脸色变得通红,悲哀地想,终于有一天,听他谈起这些的时候,她也可以心如止水,像听着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那样。
华阳可一点也不想回忆那个不堪的中秋夜,她试探道:“楚凌风会反对你,是因为……”
陈邺脸色一肃:“连你也听说了么……他们说,朕是乱伦的产物,是祖父和母妃生的儿子。哼,不过是狼子野心,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编造出似是而非的谎言!”
“你怎么确定……是谎言?”华阳一时拿不准他的自信从何而来,常欢讲过那番话后,她越回想越觉得很有道理。
“朕不需要向谁证明。”陈邺讥诮地翘起嘴角,“不过,既然弄玉想知道,朕就给你讲个故事。咱们兄妹俩已经很久没法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话了,真怀念从前啊。”
“咸平六年,也就是三十年前,那年元月,东海王携未婚妻杨氏入建康在御前成婚。东海郡到建康这段路,即使是快马加鞭、昼行夜宿,一般也要走上五六天,带着女眷乘车,十天也未必够。如果走水路乘船,花费的时间更多,要提前十几天出发才行。大婚的吉日是早就定下的,可一贯性情软弱、非常惧怕皇祖父的父王,却偏偏一拖再拖,一直到了正日子前五天才匆匆上路。”
这确实很奇怪,华阳还隐约记得父王连每次皇祖父传旨来都如临大敌,皇祖父亲自主持的大婚怎么会差点迟到呢?
陈邺夺过华阳的杯子,饮了口茶润喉,又继续讲道:“咳,母妃出身会稽望族,素有美貌之名,那是她第一次进建康,结果就得到了皇祖父超乎寻常的关注,短短半月里,数次被皇祖父私下传进后宫。。”
“所以……”华阳愈发疑惑,到此为止,似乎和常欢的话都对得上呀。
“咳。”陈邺轻咳一声,“刚来建康城的时候,你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朕却已经束发了,那些风言风语,即使没摆到明面上说,也能拼凑出个大概来。所以,还在东宫的时候,朕就查阅过全部相关的武帝朝起居注,咳咳……然后——”陈邺在昏黄的灯下笑得恶意满满,“然后就发现了一件极有意思的事。”
他不紧不慢道:“起居注上记载,咸平六年元月,武帝共召见东海王妃杨氏九次,其中有七次赐杨氏共同用膳。呵,而这七次所用的果品里,每一次都有当季佳果——永嘉进贡的赤橘。”
“什么?!”华阳惊呼出声,眼睛蓦地睁得老大,“不可能!”
永嘉赤橘皮薄味甘,是极其贵重的贡品。但已故的东海王妃却最畏惧赤橘,不仅不能食用,即使触碰到或是闻到气息,都会立刻浮肿胸闷,呼吸困难,全身上下痒痛难耐,生出大片大片的红癣。华阳幼时跟着奶娘上街,见有人贩卖赤橘,觉得稀奇,想凑过去摸摸,结果刚一伸出手便被奶娘打了手板。回来奶娘告诉了她缘故,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一定要记牢,不要让王妃更厌弃她。这件事给她的印象如此之深,她一辈子也不会忘。
“是啊,不可能……”陈邺幽幽地附和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皇祖父其实没有,呃,临幸过母妃?”
陈邺扯了扯嘴角,道:“不如说,他以为他临幸的是母妃。那一次,真正的母妃根本没来建康。”
“什——”华阳话说一半,忽然想到了什么,猛然捂住嘴巴,“是、是她!怎么会,你、你有证据吗?”
“当然,还是让她自己给你讲吧。”
陈邺冷笑着起身,靠近门口扬声道:“传魏国夫人上殿。”
在他头顶上,韩平惊得险些从梁上掉下去。
第五十章 佳期(下)
魏国夫人裹在华丽的檀色宫装里,默默地进殿,无声地膝行到华阳面前,在她身后,陈邺重新将门闩放好。
魏国夫人深深地看了华阳一眼,凄然开口,声音像被雨打湿的琴弦,涩滞空洞:“那年临行前,姐姐突发恶疾,上吐下泻许多天。东海王将行程一拖再拖,可临到必须启程了,姐姐的病还不见好转,根本下不了床。东海王性情懦弱没有主见,又十分畏惧先帝,不敢讲出真正的原因,于是就想出来让我假扮成姐姐、代替姐姐完成婚礼的主意。”
“我本就在随同姐姐上京的人员当中,对扮成姐姐这件事,我当时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甚至,甚至还兴奋于能穿一次王妃大婚的礼服。我和姐姐脸型五官上本就有些相似,明显不同的地方,敷上厚厚的宫妆,也很容易遮掩过去。再说,我们在东海王府里,也一直奉守闺训、深居内院,除了王爷和贴身的侍女们,王府里其他人也都没见过我们两人的脸。所以,那次上京,一直到大婚为止都很顺利,东海王不是好色之徒,连洞房之夜也宿在外间,后来更是干脆躲到丹阳观里头去了。可谁能想到——”
她闭上双眼,叹息,身躯微微颤抖。放下平日里风光气派的面具,华阳第一次发现魏国夫人原来已经如此苍老,身子已经开始佝偻,在高旷的殿堂衬托下,她显得如此渺小,华阳轻轻握住她的手。
“接着讲。”陈邺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