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七月,出了伏天仍是燠热,高树蝉鸣烈日,声声嘶哑。
明镜映朱颜,柔长青丝垂散肩头,如画笔设色,水墨流漓。宫娥拢起一把乌发,梳栉平顺,便欲抹上茉莉油,南婉青道:“今日不见客,散着罢。”梳头侍女恭顺应诺,放了花油小罐,长发挽几个鬏髻,大半散在身后,只束了条轻绸带。
冰凌一夜化水,碎晶浮漾,宫人舀出清水,复添入新凿寒冰。渔歌摆好早膳,打了帘子进来,恰见得宫娥挑拣首饰,染牙妆奁层层抽开小屉子,金凤钗,明月珰,八宝璎珞,五色珠翠盈奁,环佩琳琅。
南婉青“咦”一声,顶上的描金屉子本放着一对绿萼珠花,眼下却多了只赤金小镯,那镯子细细小小,长命锁式样的铃铛坠子也只有指甲大,一瞧便是小儿物件。南婉青抬手取来,问道:“为何收了这儿?”
“回娘娘的话,近日点检百日宴的赏赐,约莫下人忙昏了头,一时疏漏,娘娘恕罪。”渔歌说着伸了手,“奴婢这就放回去。”
南婉青却道:“不必了,过会子我去瞧小点儿,试了再收也不迟。”
前些日子这孩子身上起了红疹,吃不进奶,睡着又时常哭闹,太医道是伏天炎热,婴孩易染暑气,以透风清凉的所在将养为佳。原先小点儿歇在寝殿挟屋,后移去偏殿,房宇轩敞,兼召司药女史精心侍奉。上回南婉青瞧了孩儿,酣睡小脸红疹未消,稍见清瘦,乳母回话吃得少,好在睡得是安稳了些。
渔歌讪讪缩回手,笑道:“娘娘改日去罢……”
“为何改日?”
众宫人偷眼瞧着渔歌,心里直打鼓,渔歌又一笑,说道:“医官新开了药方子,熏的什么草,偏殿尽是草灰药气,呛人得很。娘娘向来爱洁,过几日再看罢。”
南婉青道:“药草罢了,不妨事。”
“何况不日去往相国寺,那经书好几册子,都要抄的,只怕娘娘赶不及。”渔歌道。
小儿害病不愈,成太后拟议拜谒佛门求福,前日南婉青去了万寿宫,议定相国寺。成太后还赏了几卷孤本佛经,叮嘱抄录供奉,又叮嘱斋戒五日,以示心诚。
数支通草花斜簪乌髻,似春日香雨零星,遗落发间,镜中人一袭竹月色罗衣,未施粉黛,清淡简素。南婉青站起身,不以为意:“一个院子里,去一遭能耽误多少工夫?还有三日,不急这一时。”
“是,”渔歌一福身,“这个时候,兴许小殿下还未醒呢,娘娘……”
“醒不醒,什么要紧?”南婉青道,算来已有两日不见孩儿,前日是万寿宫,昨儿尚仪局来人教导皇贵妃册封礼仪节,唠叨一整日,今日总算得了空闲。
渔歌忙上前扶着人:“娘娘恕罪,早、早膳已备好了,娘娘先用过饭,说不准小殿下便起了。”
南婉青道:“我还以为你打的什么算盘,却是为这个,自然是用了早膳再过去。”
渔歌颔首一笑,不敢多言。
致斋第二日,戒荤食且茹素,清粥小菜,唯绿与白二色,时鲜花糕略有滋味,南婉青草草用过膳,漱了茶水便去偏殿。东方秋阳若暑日,庭院十余步脚程,煚照炎炎,南婉青畏热,身上微微发了汗,清凉殿宇未有焚火烟气,竟不见几个人影,屋内摇床亦是空空荡荡。
“怎么一回事?”
众宫人伏身叩首,诚惶诚恐,渔歌也慌忙跪地,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南婉青冷声道:“孩儿何在?”
“娘娘恕罪,娘娘息怒。”渔歌又是叩首,“昨夜小殿下不好了,陛下、陛下便请去崇仁殿,开阳事道场,众法师一同诵经,求神灵赐福……”
昨夜小殿下不好了……
“昨夜?”
渔歌道:“娘娘已歇着了,陛下顾虑娘娘忧心,吩咐莫教娘娘知晓。奴婢只守着娘娘,首尾一概不知。”
怪道昨夜宇文序回来得迟,今儿早早又走了。
“崇仁殿?”
东宫非一宫之名,有七殿两宫一馆,威赫堂皇,太子居于崇仁殿,故讳尊东宫。近午炎日如火,宫道遥遥行来一顶鸾凤辇轿,崇仁殿守卫不识内宫车驾,只见一名衣裙素净的女子落下步辇,不明底细,例行高声呵斥:“何人擅闯崇仁殿,圣驾在此,不得冲撞。”
渔歌道:“这是皇贵妃娘娘。”
众人都变了脸色,未及行礼,一个小太监当先奔去殿内。
“站住。”
小太监登时煞住脚,噗通一跪,不敢动作。白玉石阶,朱红门槛,南婉青拾级而上,一步踏进崇仁殿正门,行途烈日灼灼,丹纱幔帐不过遮掩一二分毒热,鬓边细碎发丝浸透汗水,几缕粘连额角,如同精巧画皮霉湿的疤痕。小太监伏地垂首,青石砖拂过花绫裙裾,银线缠枝,行动流光漪涟,小太监越发低了头,只听一声“领路”,又忙磕头起身。
从驾侍官候命正殿阶墀,远远瞧见了人,赶去殿内回禀。不多时高台便有乌泱泱的人下来,为首一身藏蓝衣袍,他走得紧促,大步流星,暗色罗袍临风猎猎,未着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