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颠簸中不知行了几时,待到停下,车里的二人屁股早已被震得酸麻了。
袁大跳下车,撩起帘子,道:“这里有座破庙,我们在这里停留一阵,歇歇脚,吃过午饭再走。”
后退两步,见琏意擎着枷从车篷中挪出来,袁大的眼神闪了一闪,伸出手,扶住他的腰,方便这个全身被禁锢的青年安然下车。
在马车里以一个被禁锢、不能变换的姿势蹲坐久了,又是来回颠簸,琏意的腿早就软了,瘫坐在地上喘气儿,袁大见袁二也下了马车,指了他道:“你带琏意进庙里坐着,这里太扎眼了。”环顾四周,庙宇残破,周围的一圈围墙也塌得差不多了,周围尽是叶子快要掉光的枯树,一眼望去,空荡荡的。这样也好,视野清晰,有什么不知情的村民前来也好有个准备,马上要进行最后一步了,可千万不能在这些细枝末节处出了纰漏。
一想到计划将要实施完毕,袁大的心便止不住砰砰乱跳,手也抖了起来,他以一只手抓住另外一只手,勉强平复自己的心情,将马车迁到破庙的后院,撩开帘门草草归置一下被弄乱的行李。
他刻意用了暗色的粗布做帘子,以防袁二和琏意在马车里看到他先前做的安排。
衣食、日常用具加上些许财物,这些最普通不过的物品才是逃亡路上必需品,一旦封关查验,有钱也未必能够置办出来,单说衣物,若要摆脱眼线,最好要多备几身。
袁大知道自己很快就要与他们分离,这些准备只是在尽最后的心力。
他爬下马车,从腰间抽出自己的长刀,刀刃出鞘,冰冷的寒光晃过他的眼睛。
刀是好刀,这还是多年前他在张老爷子处服侍老爷子赏他的。那时,张老爷子已正式教他功夫,特意送了他这把刀。张老爷子说,以后我不在了,信哥儿要奉老五为主人,这把刀、这身功夫,都要用来好好守护老五,千万保他顺顺利利继任家主。
袁大郑重地双手奉刀,跪在地上,对着张老爷子深深三个叩首:老爷,我记下了,我一定听您的,哪怕这条命不要,也要保证五少爷安全无虞。
接了这把刀,就扛了一道使命,袁大自认自己已尽心尽力了,是以在乱葬岗被曾大夫捡了一条命后,发觉这把刀也与他陪葬时,他也是无愧于心的。
只是那时的少年已不再是先前那个少年了。
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洲。大概每个学武的少年人都曾做着仗剑守护天下的美梦吧,可是世事大抵会告诉他们,何论天下,你们连守护身边两三个人都要竭尽心力,疲惫不堪。
长刀入鞘,袁大将刀放于马车,他想,这把刀,就当是他给他们留下的一点心念吧。
走开两步,又犹豫了一下,还是返过身,拿回长刀别在腰间,还是再等等
转回破庙时,袁二已把落脚处收拾得妥妥当当了。琏意则戴着枷,孤身坐在一角铺了茅草的地上,他兴致并不高,低着头,很是沉默。另一头,惯常用的煮物铁锅已架在木架子上,当中装满了水,铁锅下方叠了些枯枝树叶,只待点上火来。
袁大从褡裢中拿来火石点燃树枝,前几日采买的食物还略有剩余,又加入了些许大米与蔬菜,他看着火,吩咐袁二:“这些枯枝烧不了多久,老二你去附近多找些柴火,若是看见野兔飞鸟,也打一两个来。”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这是我们和琏意吃的最后一顿饭了,尽量丰盛些。”
往常,这种需要四下走动的活计也是袁二干的,只不过像今天这般只有他出力、袁大却岿然不动的情况甚是少见,袁二有些疑惑,但想到或许是大哥想和琏哥儿嘱咐些什么,也就自个儿先出门去了,毕竟在马车上,他同琏意说的已经够多了。
见把袁二支出门去,袁大的心已安了大半,现在,他只需把药包里的蒙汗药倒入锅内,哄得琏意喝下,事情便成了八分!
他的心不禁又开始砰砰乱跳,后背出了一层热汗。
“大哥儿,你陪我说说话”
就在此时,琏意却在他身后说话了。袁大不免心头一凝,他看出什么了?脑中飞速回想,却想不出自己行动中有什么生疑的地方。
镇定镇定
袁大压抑着自己的不安,笑眯眯地坐在琏意身边:“想说什么?”
接下来的对话,袁大颇有些浑浑噩噩,明明这是最后的交谈了,他却集中不了精神,脑中时而划过那口锅,时而又在想蒙汗药,时而又在担忧袁二回来得太快这般心神不宁,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只听琏意“啊”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发觉那煮粥的小锅已然熄了火。
袁大悄悄吐出一口气,他站起身,匆忙向外走:“我也去找些柴火,你且等等,我很快就回来。”
他近乎以逃的速度奔出庙外,靠在围墙上直喘气,这个时候,他才真正看清了自己的犹豫不决。
或许老二说的没错,最怕死的,明明是他才对其实老二说的一点都没错,他就是怕死,多年前的那场酷刑折磨,没能夺走他的生命,却的的确确打残了他的根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