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告别
五月时节,北京城的和亲王府里,弘历与弘昼商量完了事情,正好到了午间,吃过了饭走在园子里看看花,顺便消食,便又闲谈了两句:
“那苗人也真的是闹腾,三不五时的造反,好好儿过她们的日子不好么?”
“好在是皇玛法降服了准噶尔,否则若是也闹起来,更加麻烦。”
弘昼笑道:“云贵那边好歹还算暖和,若是准噶尔,那可要‘渴饮冰雪水’了,抓起一捧雪就吃了,绣春,是不是这样?”
褚绣春跟从在后面,这时听弘昼问到他,便笑了一笑:“‘渴饮冰雪水’,我们一般不这么干,不喝生水,水一定要煮熟了才好喝的。”
弘昼纵然什么都敢干,自认为经历的事情也不少了,这时也不由得有些出乎意料:“荒郊野外还这么讲究?”
褚绣春含笑道:“水若是不烧开煮沸,里面有许多脏东西,喝下去容易生病,可以败在对手的手上,但是不能败在疫病上。”
弘昼登时哈哈笑起来,伸手重重地拍着他的肩膀,夸赞道:“你也是很有品格啊!”
“杀手的品格”,难怪那一回和四嫂聊天,说到驾车操船,道是那里面也大有门道,日常之中一些事情虽小,要做好也很不容易,就算是蒸一碗鸡蛋,也要掌握火候,所以才叫做“隔行如隔山”,每一行都有自己的学问,若是深挖下去,也能写一本书,比如说这一位褚绣春,便是野外生存的专家,绿林生涯也不是那么好混的。
这件事过了一阵便传到雍正耳中,雍正轻轻地点了点头,着实是个还不错的,曾经自己想着,假如褚绣春想要过安逸的日子,便将他安排在内务府,毕竟他从前也着实艰辛,以至于竟然成为刺客杀手,自己原是该补偿他的,内务府可是个很不错的去处,虽然有“树小墙新画不古,此人必是内务府”的调侃,嘲笑暴发户,然而也说明这个负责皇室用品采购的机构实在利润丰厚,在那里面当差,自然收入颇丰,日子过得很滋润的,原本或许只是普通的家境,进去之后不过几年,经济上便跃升了阶层,纵然未必大富大贵,家业起码能够捯饬得齐整,没有金钱上的忧虑,后半生很可以过那种舒服安闲的日子。
不过自己问过弘历,觉得褚绣春如何,弘历说的是:“让他有个侍卫出身蛮好,本来便不是个糊涂的,做事也认真勤勉,这样一步一步踏实地走,总能有个身份。”
虽然自幼便身世坎坷,早早地便在江湖上飘零,然而褚绣春的元气还没有磨灭,他确实是伤痕累累,但精神头儿还在,能够承受压力,也有心进取,不是那种锤炼过头的铁块,成了一堆废铁,他仍然堪称精铁,很不必年纪轻轻就开始养老,将来纵然不能做到一品二品,起码四品五品应该是可以的。
雍正听了,便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你好好带着他。”
自从见到了褚绣春,雍正的内心也颇起了一点波澜,回忆起自己的青年时代,那个年龄的自己还没有经历后面这么多的沧桑,虽然二三十岁的时候,经过看过的事情其实也有不少,但毕竟不同于此时的心境,那个时候面对种种险恶,还是很有斗志的,如今其实也仍是能扛,然而人到这个年纪,终究是感慨的成分增多了,回过头来说不上是满心荒凉,对于一些事,却也有一种无力感,比如对弘时。
雍正的性格是比较决绝的,他的爱虽然未必很强烈,恨却是极其鲜明的,弘时身为自己的儿子,却同情允禩一派,让自己实在难以接受,在雍正看来,这就是一种背叛,所以才干脆将弘时出继,以此告诉他“从此便不是自己的儿子,父子之情已绝”。
所以对于弘时的青年死亡,雍正一方面是痛心,另一方面也是痛恨,弘时因为父亲凛冽的权威,诚然是很受挫伤,然而也正是因为他行为不检点,才落到这样的结局,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若是弘时还有几分良知,在冥府也该痛哭悔恨的,若是他一意执迷,便是怎样也无法得到自己的宽恕。
经过这么多年的夺嫡斗争,又当了十几年的皇帝,如今周龄已经五十七岁的雍正不再那样容易发生感情,在情感方面,他本来就不是那么任情挥洒的,如今更加是如此,对人不会轻易付出信任,然而在年轻的时候,在脱离原本险峻环境的短暂时间,雍正还是曾经享受过堪称是纯真的感情,那就是与褚茜玉相处的短短几天,那其实居然可以算作是他的初恋。
雍正的嫡福晋侧福晋格格们其实也都不错,雍正与她们,也是有感情的,然而像是这样自由自在的恋情,却真的是第一次,府中的那些女子,虽然也都有情,不过那种感情终究是有一点“应该如此”的味道,既然定下了名分,便理所应当有爱,褚茜玉则不同,她不晓得自己的真实身份,也不是从礼法上理当爱自己,然而她确实心动于这个突然间出现在面前的男子,两个人的那种感情,实在是相当纯净的,也很是值得回味。
对于后来的断绝音讯,雍正也是有所歉意,然而往事不可追,也只好如此,褚茜玉毕竟栖身于尼庵,总不至于流离失所,后来晓得她居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