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咸阳宫,是天下最大的宫殿,由重重玄黑的宫墙遮住,覆压百里,廊腰缦回重叠,宫墙间的复道行空。宫人们行走在上空廊道中,如同蝇头小点。
几人走在光洁的石板路上,跟着蒙恬穿过重重厚重的宫墙,在秦王寝宫面前停下。
当蒙恬进去通传时,他们在外面等待,远远看到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女子走到他们面前,问他们从哪里来。她身着淡青色的曳地长裙,衣袖上绣着几支飘雪梅花,头梳垂髫,黑色的秀发以红色丝线系着辫子披在肩后,斜分的刘海正好遮住了眉毛。最吸引人的是她的眼睛,眼神清澈得如同冰下的溪水,不染一丝世间的尘垢。
韩斐行了一礼说:“在下韩非。”
“韩非先生?哇,了不起!”她眨了眨眼睛,朝着韩斐投来仰慕的目光,“我读过孤愤、五蠹,所以我知道先生,所谓‘上古竞于道德,中世逐于智谋,当今争于气力’,先生实乃当今至圣。”
“见笑了,请问阁下是?”韩非问。
“我是华天公主,是先王的养女。”
说着话时,韩斐一直盯着她的面庞,总觉得她有几分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在韩斐眼中,她太过奇怪,倒不是因为她知道那些文章,而是在这座死气沉沉的地宫中,她清秀的鹅蛋脸上闪烁着少见的生命活力,不似一个人俑。
“既然先生来了,别站在外面了,快进来吧!”
“可是蒙恬将军还未出来,贸然打扰秦王殿下,这样太过失礼了。”
“先生知道周公握发吐哺吗?”华天对他一笑,接着说,“政哥哥他就是那个周公,赶来迎接先生还差不多呢。”
她招呼着三人进去,突然看到了一旁的扶苏和敖娇儿,问他们叫什么名字。
“我是扶苏。”
扶苏刚说完名字,她先是微微一愣,又是笑着说:“山有扶苏,隰有荷华,真好听。”
华天已经走进了寝宫,扶苏一直望着她的背影,愣在原地未动,敖娇儿开玩笑说原来他和其他男人一样,看到美女走不动路。韩斐却察觉到了扶苏的情绪不对,问他是怎么了。
他先是低下头,叹了一口气,神色凝重地说:“华天公主,那是我的母亲。”
敖娇儿插嘴说:“你妈妈长得真好看,可是你看上去为什么不高兴呢?”
“说实话,我有些害怕。”扶苏抬起头,露出惊恐的神色,“其实我从来没有见过她,除了名字,对她一无所知。别人说她是我父皇的发妻,也是他最讨厌的人,他们还说是我父皇杀了母亲。最可怕的是,他们说完这些话,第二天就消失了。”
韩斐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至少你现在见到从未见过的母亲,还算是件好事,别想太多。”
敖娇儿在一旁附和着点头,华天走到庭院的尽头,突然回头发现他们没有跟上来,又是热情地招手要他们赶紧过来。他们跟着公主穿过庭院,走进了秦王的寝宫。韩非找到了赵政,他正在偏殿,一如两千多年前的模样,长发随意用发带扎在头顶,和一个年龄稍小、同一般打扮的男子在一起,正收拾着刚打来的猎物。因为争抢一只麋鹿,他们似乎产生了些口角。
“王兄,这是我打来的,你怎么抢我的东西呢?”
“什么叫抢,这就是寡人的,”赵政望向了门口的几人,笑着说道,“韩非先生远到,寡人要拿这只麋鹿招待先生,你得识大体,让给寡人。”
“明明是我射中第一箭,它才跑不掉了。而你就是捡了个现成,要说招待,也是我招待韩非先生。”
两人因为一只麋鹿大声吵了起来,韩斐在一旁看得哭笑不得。韩斐一听那人叫赵政王兄,便立马判断出这是他的弟弟,长安君嬴成蟜。所有的史书都记载,不久之后,长安君将起兵谋反。韩斐本以为他们关系不好,现在看来,并非如此。连赵政看上去意气风发,少了印象中的许多阴郁感。
他们争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还是嬴成蟜问公主,这只麋鹿该属于谁。
赵政睁大了眼睛埋怨道:“你问华儿,她一定偏着你来欺负我。”
望着两人吵吵闹闹的样子,华天公主被逗得笑了起来,站出来对嬴成蟜说:“今儿是韩非先生来了,自然由秦王尽地主之谊,你是弟弟。平常都是政哥哥让着你,你也该让着政哥哥一回。”
“我什么都让给王兄了,就是一只麋鹿他都不放手。”
虽然嬴成蟜这么抱怨着,但听到华天的劝说,还是不情愿地将新打的麋鹿给了赵政,让他做主招待来客。
韩斐再次看了一眼手表,从最开始到现在,表针只滑过了五分钟。他确定了一个事实:这个世界就是一场梦,当三人一踏入地宫时,或许就进入了这个梦,只要打破这个梦境,几人便能出去了。
问题是,这是谁的梦?
“韩非先生在看什么呢?”赵政突然问,他见韩非一直盯着手腕,不免十分好奇。
韩斐试探着问:“王上,你不记得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