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里黑压压地站满了人。
人们清一色的黑褂长衫,胸口别着白花,在一脸虚伪的恭敬肃穆中,悄悄地挤出些余光来,偷瞟那块盖在水晶棺材上的深黑色绒布。
那是安远山的灵柩,而他的“孝子”,正趴在棺材边上,哭得涕泪横流。
“爹啊——!我的好爹爹啊——!你怎么、呜呜、你怎么舍得去那么早,儿子还来不及尽孝哇啊——!”安祺祥的确是没什么机会“尽孝”,他将大好的浮生,都花费在吃喝嫖赌的乐事上了。
“一生鸿志龙吟远,两袖惊雷虎啸山。”两道遒劲有力的墨笔字飘带,从灵堂中央高挂的花圈上垂下来,句末暗合了“远山”二字,将安老爷子生前的雷厉风采,书写得淋漓尽致。
可惜,老爷子刚强的性子,三儿子安祺祥倒没遗传半分。
他这一哭,感染得身旁的妇人也哭天抢地,边喊着“老爷”,边歪倒在灵柩上快要接不上气。
灵堂上一闹,便抑不住底下人那些嘴的窃窃私语。他们掩耳盗铃似的低垂着头,自以为将闲言碎语掩藏在此起彼伏的声浪里,便传不进旁人耳里。
“诶,张瘸子。你说,安远山这突然一走,接下来这商会主席的位子,会轮到谁坐?”
棺材里躺着谁,这帮“追悼者”并不关心。他们之所以穿得整整齐齐、躬着腰聚到这里来,只因关心的是,下一个坐在位子上的是谁。
“嘿嘿,我说刘二刀,你是不是想屁吃呢?”旁边人怼道,“轮到谁也轮不到你,你在那儿狗拿耗子着什么急?”
“啧!我就是说说嘛……”刘二刀一捅张瘸子的背,意思叫他小点儿声,“诶,我看,咱们还是讨好着安大少爷一点儿, 他那脾气,像老爷子当年的倔。”
“安鸿昊?啧啧,他不行……”张瘸子像是看透了世故,摇着头道,“他就光脾气烈了,有勇无谋。老爷子当年的城府和手段,他是一样没学会,整天就知道跟个蛮牛一样,见了谁都瞪大了铜铃眼乱顶!嘿嘿,你瞧着吧,他一坐上那个位子,保管不出三天……”
张瘸子没再说下去,而是把手架在脖子前头,狠狠地一抹。
“你这话也忒狠了吧……”刘二刀将声线压到最低,“安家刚出一条人命,你就盼着这么快再出第二条?淌进血沟里,也没这么惨的啊。”
张瘸子赶忙纠正道:“诶,屁可以乱放,话可不能乱讲。我这可不是‘盼’,我是“怕”。我怕安家要是乱了,整个上海滩都得乱。到时候,大蛟大龙们争着重新分地盘,咱们这种小虾小蟹,能捞着什么好处?恐怕原来那点可怜的地盘,都要保不住!”
“不会吧……”刘二刀这话说得很心虚。
“唉……”张瘸子瞄一眼台上神气活现、仿佛已经“皇帝登基”的大少爷,“你看安鸿昊,平日里结的梁子那么多,人心他,根本不在他那儿。老爷子在的时候,大伙儿表面上绕着他走。可老爷子这一走,那些有本事抢位的,谁还不霍霍磨刀,准备拿他开祭?咱们可得机灵着点,江山易主的时候,千万要擦亮眼睛看清楚喽,别跟错大佬!”
“哎哟老张,你这么一说还真有道理啊……”刘二刀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诶对了,你说到这擦亮眼睛看清楚啊……你说,都最后一面了,连水晶棺材都抬来了,怎么连一眼都不让我们瞧?”
说着,他又朝那块碍眼的黑布瞥去余梢。
不仅是他,那块布,都快成了整场追悼会的主角。所有人一得空闲,就把好奇的目光往那处聚。
“不晓得哇……”方才还一脸看透的张瘸子,这会儿也迷了神色,“按道理把遗体镇在这里,就是想借老子的威,来助他安鸿昊自己立脚。那衣裳,那鞋,还有那表,都是老爷子生前最爱穿戴的东西。他就是要我们知道,老爷子‘还在这儿’。可又偏偏盖着面,那又是演的哪一出,我也看不懂哇。”
此时,越来越多和他俩相似的声音,从不同的嘴巴里,以或试探、或质疑的口气提出来,最后汇成了异口同声的气氛,由火气最大的一根火柴,“嘭”地一下点燃!
“喂!棺材里躺的到底是谁!你说是安老爷子,我们就要信?谁知道你安鸿昊会不会找个阿狗阿猫来,套上老爷子的衣装来诓我们?有本事你让大伙儿看看!里头躺的要真是老爷子,你犯不着遮遮掩掩,布头一掀,我丁浑江第一个带头就拜!可如果不是……”向来与安鸿昊最不对付的盘口掌门人丁浑江,一横粗眉道,“别怪我一脚踩碎这做戏的玻璃缸!”
“就是、就是!让我们看看!看看里头是不是安老爷子!……”
有挥旗的,就有跟随的。你一嘴我一句,一时间场面热闹得像菜市场。
坐在角落里默默撸猫的安倾墨,不动声色地抬眼,向叫嚣的人群,投去漠不关己的一瞥。
“砰!砰!砰!”一连朝天开出的三枪,将灵堂的天顶射出几个大窟窿!
“喵——!”枪声惊了猫。
安倾墨赶紧将黑猫搂在怀里,细长的指头抚过顺滑的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