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南的土地上,盛开着大片大片的罂粟田。托叶碧绿,茎株婷婷,红到滴血的罂粟,举着恶魔的丰美果实,舒展花枝,摇曳在灿烂的阳光下,美得让人窒息。
可古有诗人赋诗言,那些不是娇美夺目的芙蓉花,而是能害得你家破人亡的断肠草。在西洋人的神话里,辖管死亡之魔鬼——许普诺斯的儿子玛非斯,也正是手持着一株罂粟果,守护着酣睡中的父亲,以防止他醒来、为祸人间。
但喜好大烟之人,依旧嗜云土如命。俗话说“半里闻香味,三口顶一钱”。
当那些从罂粟中提取出的墨砖,被一块一块叠成黑压压的小山、装进滚滚推波的大船里,从安家的私港,偷偷运进上海滩来时,那些烟鬼涣散的眼睛,仿佛被贪婪的热欲所点亮了。
他们抽动着鼻尖摸到了这里。没错,就是这间为安远山奠定财富江山的、安家最早开办的生意之一——太平烟馆。无数烟鬼们聚在这里,幻享“太平”。
而现在,安家的新任掌舵人安倾墨一脚踏进这里,便如九啸云雷,狠狠地打碎了一盏烟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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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怎么……发这么大脾气?”安祺祥心里头犯虚,嘴上的音声也见小。
可他面上要挂住不疾不徐的淡定,才能抵得住二哥初立墙头的威风凛凛——想想又不服气,毕竟他和大哥才是名正言顺的嫡。
他给自个儿垫足勇气。他是正房肚里含金勺出生的次子,怎么着也比个戏子腹里憋出来的猫儿子要硬气。更何况这江山,二哥究竟是怎么坐上的……还是一笔欠着未交代清的糊涂账。
不该在安倾墨面前,显得太怂。于是安祺祥逞快道:“难不成今早,你又在牌桌上输了钱?”
他明晓得二哥不喜欢打牌,可过去由于是庶出,那人在家里头没有说话的地位。
每一回,母亲的姐妹们来了,都要拉着二哥坐下来摸几圈牌。明里暗里的,示意这后辈要出“一点儿血”。
二哥也不在乎,他除了养兰花,平日里没多少花销。账房拨给他的月钱,足够他一人花使。
可安祺祥恰巧经过时,能从二哥的眼神里,读出那种怨抑着的不愿与不屑。故而他此刻又抛出输牌的话题,想戳二哥的痛处。
“呵……”安倾墨笑了笑,以指头撩起长衫的下摆,慢慢地坐下来。再没有人能逼他,坐在任何他不想上的牌桌边,但他却讪笑着,坐在了安祺祥的面对面。
安倾墨没有回答三弟的问题,而是浮着嘴角问:“好抽么?醉生梦死的滋味如何?”
破了灯罩的暗火,并没有彻底地熄灭,而是恍恍惚惚、残明苟延。那根玉雕似的鼻梁,将尘与暗划分成两片,一半是明面,一半藏在望不清的阴翳里。就像安祺祥看不透他二哥的心思,到底是恨铁不钢的雷霆万钧,还是无所事事的随意挑衅。
安祺祥方才吸得迷迷糊糊的快乐,全叫那一声震天动地的碎灯声给打醒。他撑着床板,不情不愿地直起腰来,理直气壮地回道:“好抽。二哥要不要也来一口?”
要说怨,他同大哥一样,都有天经地义的理由。
他从心底里相信大哥的说法——父亲就是被二哥给害死的。只是用的何种法子……兄弟俩苦无证据。故而一个整日奔忙在外、剑拔弩张,一个则躲起来醉生梦死、不敢细究。
难道没了父亲的孩子,连抽口烟、想暂忘了这事,都不允许么!
安祺祥装作满不在乎地捏起一块烟膏,大咧咧举到空中,朝安倾墨递去——那人会乖乖接过去就怪了!但他就想做出个姿态,给那“弑父的凶手”看。
可他万万没想到,安倾墨白玉的手指头,竟真的伸了过来,接住了烟膏,随后又从绸褂内袋里抽出一卷纸来,凑到火苗上头点着,气定神闲地放到烟膏下头去烤。
烟膏在放进烟枪前,要先拿火烤熟了才行。
“快松手!二哥你不要命啦!”安祺祥急得跳起来,刚抽完烟后的软脚虾病,也瞬间好了。
他奋力拍掉了安倾墨手里的火,朝着地上那卷熟悉的纸,猛踩脚趾头。再晚一步,安倾墨细皮嫩肉的手指头,就真可能叫自己欠下的巨额赌债,给烧成了黑炭。
安祺祥急了:“二哥你这是何必呢!咱们自家兄弟,我也不能眼睁睁看你被烧死。你就是再气我不成材,也不能拿自个儿的命开玩笑!”
安祺祥说这番话时,颇有些感动的真心实意。
原来二哥当了家,竟做了老爷子活着也不愿做的丢人事,拿家里的账面钱,帮他堵上这些年来,瞒着家里欠下的、越滚越大的窟窿眼,把这一卷欠条统统赎了回来。
“怎么?二哥伺候你抽大烟,你还不满意啊?”安倾墨问道,“父亲去了,你心里头烦闷。要不要二哥再陪你去赌几把,把十根手指头全输光了,你才舒心?”
赌场里的规矩:愿赌服输,到哪家都是一样。拿不出钱来就砍手指,一根指头抵一千个银元,必须是有钱人的指头,才有这等的金贵。
“唉……得了得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