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有阴晴圆缺。
如果不是人们眼中的完满,月亮就是残缺的,像断了手臂的维纳斯,它依然很美。但人们又厌恶着残缺的同类,当我的腿再也不能痊愈时,我明白了这个道理。
我从什么时候丢失了奔跑的能力?从一个夜晚开始,父亲赶着与情人约会,忘记了要来接我回家,我便自行离开学校,如一切俗套故事那般遇上了意外。车轮碾过了我的皮肤、骨骼,我哀嚎着,路人慌张地拨通了急救电话,不久后,母亲满脸泪水地陪在我身旁。父亲没有回来,那个男人,他的心全部落在了情人的肉体上,贪恋着柔软的肌肤与甜蜜的言语。等他反应过来,带着脖子上还未清理干净的痕迹出现在我眼前,我险些控制不住呕吐的欲望。
意识到这些,母亲理所当然发了疯,撕打、叫嚷,披头散发。我试图拉住她,可我忘了自己已经丢失了一条自由行动的腿,重重摔在了地上。
这可能是一个转折点,一个契机,之后他们不断争吵,尽管母亲早就清楚他在外有了另一个女人,但和好的幻想在这一刻终于全然破灭。每次她望向我的腿,就会记起那个男人假惺惺的面孔,然后更加坚定。
当我能够熟练使用拐杖时,他们离婚了,我和母亲搬到了别处,希望重新开始。我们着实过了一段称得上愉悦的时间,默契地对我的腿避而不谈,母亲甚至拾起了过往的爱好,在阳台养了几盆花。
“好景不长”,我曾多次在书里用过这个词,可能由于我对它的感触如此之深,深到它随时会从脑海中跳出来。母亲的身体出了问题,大大小小的检查、医生委婉的陈述与悲伤构成了接下来的主旋律,我发现,我更愿意用现代医学上冷冰冰的词汇去总结这段经历:恶性、晚期、转移……
仿佛溺水的人,我使劲挣扎、尝试抓住浮木,可没多久,母亲就离开了。
我再一次变得残缺。
葬礼后,有好几天我完全不出门,静静地躺着、坐着,什么也不想。饥饿或干渴似乎不那么重要,我简直是苦行僧,仅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生命供给,但我更可悲,因为我深知这些是毫无意义的举动。就像我眼睁睁看着母亲单薄、衰弱,迈向黑暗,而我无能为力,即使我拼命地追,我也不过是个跛脚的、无用的男人。
阿洋就是这样走入我的视线。
他刚刚上岗,只见过我一面,惦记着我的行动不便——多善良啊,水一般的性格令他成为了可亲的家伙——他决定敲响我的家门。
起初我不肯听,但声音越来越吵,越来越急促,我感到了无比的烦躁;之后我忍不住了,拄着拐杖,想要痛骂门外那个打扰清静的可恶的人;最终我看清了他的脸,他有着温柔的眼睛,一头乌黑的头发,红色的嘴唇,不算太合身的制服被系上了领子的所有扣子,显得十分齐整。
我很难对他恶语相向,所以我咽了口唾沫,装作凶狠地叫他滚开,不要随便弄出恶心的响声。阿洋的脸马上涨红起来,尴尬和被粗鲁对待的难过从他眼里掠过,随之被掩盖住了,留下依旧柔润的感情:“对不起,先生……我只是有些担心……”
忽然,我就丧失了继续假扮坏人的心情,垂下眼:“我没事。”
这天晚上,我记起了母亲经常做的几道菜,简单又家常,在我手中也没有耗费多少时间就能做出来。我好好地吃完了这顿饭,第一次,在离开她的坟墓后第一次填饱肚子,感到了满足。尽管我仍是残缺的,但最起码,我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这完全归功于阿洋。
也正是如此,我与他熟悉起来,从日常打招呼,到逐渐聊起了生活琐事。他的工作很乏味,就是按照固定时间巡逻小区,以及帮助业主处理一些突发的事件,例如驱逐野狗、野猫到合适的角落。他是个有点傻的家伙,会自己花钱给那些流浪宠物做绝育手术,给它们准备食物和水。
在我发现自己没办法书写的时候,我没有感到太多颓丧,仅仅有点不安,就像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了。原先我留出来了夜晚的时间,用来发泄灵感,但这会全都派不上用场,我便无所事事了。阿洋注意到这一点,有时候他会和我分享那些猫猫狗狗的照片,或者讲他想要读书买房子的愿望……我靠这些度过无趣的时间。
我们聊过最长时间的一次,是在上个星期,周六的夜晚,当时下起了暴雨,几乎整晚不停。阿洋被同事拜托,临时换了班,不过他暂时没地方去,只好害羞地过来打扰我。我请他进来,泡了一壶茶,找出了柜子里母亲曾用过招待客人的一套杯子,平日我独自在家是不会折腾这么多的。阿洋看起来很局促,四处张望,又害怕显得太出格,控制着视线不要飘得太远。
我坐在那里,才忽然意识到,他比我长得高不少,身体充满活力,对比之下我就像垂垂老矣,没有了继续前行的动力。与此同时,我明白了,不只是羡慕,我对他的痴迷是某种接近或超越了爱情的东西。
我毛骨悚然。
“林哥,那本书我读完了,写得真好。”他无知无觉,朝我露出了堪称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