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光流淌,是月亮,是水,还是一直点亮的灯?我记不清了,那是过于遥远的画面,伴随着一声叹息,慢慢地在我大脑内流动。
“再读一读刚才的……我喜欢写春天的那段。”母亲勉强抬起眼,对我轻声说,仿佛那声失落的叹息并非来自她口中。
当时我回答了什么?我的视线落在手里翻开的书上,很厚,又被读得很薄,这是母亲听过无数次的内容。从前她和父亲相识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读了,他们在披着月光的夜里相遇,道一声好,然后心底萌生出爱意。他们正年轻,很多情感来得猝不及防,又汹涌澎湃,如同被月亮影响的潮汐。
可惜那些日子都过去了——母亲动了动,一堆粗细不一的管子也跟着动了,它们维持着她的生命。我连忙看,发现一切如常,才松了一口气——她抿了抿嘴唇,哀求一般说:“再读一遍吧。”
于是我咀嚼着早就烂熟的文字,如同咀嚼那段我不曾见证的日子,似乎这样我就能相信,他们仍是相爱的,母亲仍是扬起笑脸站在林子边的女人。当然,若是能咀嚼那个男人的骨头,将一点点骨血都榨出来,我会更乐意……
我恨他,恨那晚上的月亮,恨躺在病床上的母亲。
十多分钟后,母亲眯起眼睛,困了,呼吸也逐渐平缓下来。我合上书,拾起靠在床边的拐杖,站起身来。白色的光笼罩着我,影子蜷缩在脚下,我看着母亲,突然觉得她不像个人,像一张纸片,白惨惨得快要飘走了。但我没有多想,出门找到照顾母亲的护士,请她注意换药的时间。
——除此之外,我还记得什么呢?
我躺在一片白到恐怖的光里,不断地回想,回想那天到底还发生了什么。可我记起的只有月亮,它冷冷地悬在空中,不曾对辛苦攀上窗台的身影给予一点慈悲,旁观着,直到什么东西重重砸在地上,溅了一地血红。月光依然是白色的,没有沾染母亲的气味,却让我无数次恐惧着那个夜晚,将所有记忆封在脑海深处。
尽管我那么努力,那么艰难地挖掘,但一无所获,母亲留给我的仅有那一句叹息,以及破烂不堪的书。我将它放在了床头,经常地读,读那段她最喜欢的春天的文字。对于一个被命运折磨到瘦弱、衰败的女人来说,她还是向往着嫩芽,向往枝头上鸟儿的啼鸣,同时,也决心以另一种方式永远沉浸其中,永远将自己存在春天的月夜里,像一枚琥珀。
我忽然又想起了月亮,哪怕高高在上,人们依然幻想上面住着美人,叫嫦娥,叫戴安娜,叫塞勒涅……她们年轻、美丽,精力充沛,也从来不留恋人间。我宁愿母亲变成这般模样,变成一片没有杂质的白,然而,爱情还是将她拖入了沼泽,她狠狠摔在地面,在离月亮如此遥远的地方。
“你要照顾好自己。”离开医院前,已经非常熟悉的护士安慰我,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担忧与同情。
我应该没有回答,是的,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醉在茫茫然的想象里。我知道自己的一部分永远融在了月光里,我让它跟着母亲,紧紧地跟着走了。于是被留下的我,开始害怕又贪恋着月光明亮的夜晚,如同鱼浸在透明的水中,离不开,又恐惧它汹涌。我总是在窗边思考,在最后,母亲到底想着什么?是无谓的爱情,是那个男人,还是我?
为了安葬她,我不得不回到了非常厌恶的城市,那是他们相识的地方,也是母亲被抛弃的地方。我不清楚那个男人的所在,自从他们大吵一顿后离婚,母亲又患了病,我再没有别的精力去考虑他。但他主动找上门来,也许是仅有的愧疚心催促他前来,使他一直关注着我们的动静:“拿去吧,葬礼要办得妥妥当当,选个好墓地。”
我收下了钱,就像之前收下给母亲治病的医药费,我没有办法,现实已经教会我太多了。可我没有收下他的歉意和故意皱起来的眉头,那些是母亲才能做决定的事情,我闭着嘴,将不好听的话咽下肚子。
在他走后,我狠狠地呕吐了很久,直到胃里泛酸。我的母亲是月亮,是白色的月光,是她所想的最美好事物的化身,如果她看到今天这个面目虚伪的男人,会作何感想?又或者,她早就忘了,忘了男人另外的那个家,他已经重新拥有了娇妻和健康机灵的幼子。
外面猛地传来了敲门声。
我的脑中非常混乱,许多画面交错、缠绕,像扯不开的线团,但我依稀记得,应该是今天值班的保安来了。他叫阿洋,有着水的名字,也有水的性格,柔软坚韧,当初我浑浑噩噩处理完丧事,几乎提不起精神出门,是他留意到了,怕我发生意外而主动来敲门。
对,就是这样的敲门声,接下来我总会看见他温润的眼睛,以及听到近似叹息的话语:“今天也心情不好吗?”
最开始我们没有那么熟稔,他也还是拘谨地唤我“林先生”,不过经过一段时间相处,我们像朋友了,阿洋逐渐大胆起来。他很年轻,比我还小三四岁,新换了这份保安的工作,所以带着一点莽撞劲,那天才会贸贸然上门吵醒熟睡中的我。因为腿脚不便,并且心情不佳,其实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是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