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勉强坚持到了寝宫,脱下带着湿气的外袍和靴子,倒头就睡。他整个人蜷成一团,就像一只被雨淋湿的狸奴,安安静静,不声不响。
风师盯着他看了一会,有些闲不住,好奇道:“这女官不知叫什么名字?”他只是自言自语随口一说,却听到秦昭迷迷糊糊地接话道:“……红莲。”
风师愣了一下,试探着问:“那红莲姑娘是新来的吗?”
“不,她是……”
“红莲是东宫旧人。”红衣女官端来了一盆炭火,放在床尾,驱散阴寒的湿气。“风师道长若有什么疑惑便来问我,不要打扰陛下休息。”
风师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还以为他醒了。”
“陛下睡眠很浅,很容易被打扰。”红莲放下隔间的帘幕,取下秦昭玄色的外袍,铺陈在金色的熏炉上,慢慢烘干每一丝水汽。这一方小天地很快温暖起来,红莲自己的衣裳也逐渐变得干爽。
风师不得不压低声音:“我听说当年太后入宫八个月就生了陛下……”
“道长慎言!”红莲立即斥道。
风师无所谓地耸耸肩:“有句话叫‘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普天下都知道的事,难道我一个人不说,其他人就都不说了么?”
“先帝爷虽然很喜欢陛下,早早地立他当了太子,带他上朝理政,但他走得太早了。若是先帝再多活几年,权力平稳过渡到陛下手里,也就没有这么多是非了。可惜!”风师叹息。
红莲不接这个话茬,专心地低头熏衣服,但她也没有阻止风师说下去。风师猜测她多半也是这么想的,接着道:“更可惜的是,陛下长得像太后,年纪又太小,压不住那帮皇室宗亲,也镇不住朝堂上那些老狐狸,还有个位高权重的宁王处处掣肘,处境实在不太妙。”
红莲把熏干的衣裳认真叠放好,拨了拨红通通的炭火,便去整理架子上密密麻麻的竹简。风师注意到,她并没有改变竹简的位置,只是一卷一卷地擦拭完毕,然后整整齐齐地捆好,放回原位置。
“宁王锋芒太盛,陛下还不足以与其抗衡,是以打算韬光养晦,以给先帝祈福的名义召道士们进宫编纂道藏,求仙问道,不问世事。方法嘛,是很好的。可惜,宁王他是个衣冠禽兽。”
红莲的手一顿,转头望了风师一眼,好像在惊讶他就这么说了出来。
“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宁王既然敢做,我凭什么不敢说?”风师毫无顾忌,“陛下总有长大的一天,他才是名正言顺的大秦天子,除非宁王造反抢了帝位,否则早晚有还政的那一天——话说回来,宁王他怎么不造反?”
红莲瞪了风师一眼,秦昭幽幽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因为他不敢。”
风师连忙回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是我把你吵醒了吗?”
“父皇当初要立我为太子时,宗室就多有反对之声。后来父皇当着宗老们的面,滴血认亲,才压下了所有异议。虽然流言纷纷,但到底无凭无据,他拿什么借口来造反?”秦昭靠在床头,接过红莲奉上的药汤,一饮而尽。
红莲撤下药碗,送上一碟饴糖。碟子宛如花朵状,盛着八块四四方方的饴糖,玲珑可爱。
风师看得有趣,笑问:“陛下喜欢吃糖吗?”
“不喜欢。”秦昭含着一块饴糖,很干脆地回答。
风师一愣:“不喜欢为何要吃?”
“太医令说我气血亏脾气虚,要多吃点糖。”秦昭面无表情地吃着糖,眉头无意识地皱了起来,好像不喜欢嘴里浓重的甜味。
风师思量道:“这样说来陛下其实不合适习剑吧?我师父擅长五禽戏,养生再好不过了。不如……”
秦昭打断了他:“五禽戏能用来对敌吗?”
“这,自然是不能的。”
“那就不必学了。”
风师很苦恼:“我道门还有一门心法,内外双修,既能护体强身,也能御敌于外,非常适合陛下修炼。”为了显得自己的话有说服力,他还用力点了点头。“我从小学的就是这个,还有相应的轻功和剑法,以陛下的天资,不出十年就能超过我了。”
“十年……”秦昭沉吟。
风师连忙加码:“陛下别看我这样子,在江湖上也算是一流的好手了,轻功嘛,至少能排前三。”他信誓旦旦地竖起三根手指,就差赌咒发誓了。
秦昭不由一笑:“如此厉害,能随便传给外人么?”
风师还是第一次见他笑,看得有些呆了,忙不迭地点头:“陛下怎么会是外人呢?我与师父都是秦人,陛下是秦国的国君,能为陛下做点事,我们巴不得呢。”
“你能做你师父的主?”
“当然了。陛下不知道,师父他刚收到诏令,就把这几样东西收拾好,等着送给陛下呢。”风师爽朗地笑,“我们道门讲究缘法,我一见到陛下,就知道我们有缘。”
他暗搓搓地表露着自己的小心思,秦昭却没有在意。他忽然意识到,在宫里呆久了居然忽视了可以利用的江湖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