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白日很长的夏季,凌晨四点半,天也不过蒙亮。
乔南镜一路跟着费忱,见他在一处吊挂着裸灯泡的光亮里坐下了,左右看看,除了他们两,路上基本没人,只有远处有穿着背心的清洁工在扫地,背心荧光黄,望去像是一团忽上忽下的满月。
这不是个早餐摊,煎炒蒸煮炸都有,油烟呛人,但也有股厚墩墩的香气,不大几张桌子,散坐了几个食客,斜挂的薄木板小招牌上有歪扭两个字,乔南镜用力辨认,才认出写的是“夜宵”。
他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说不清的脱力与孤独,无声地动了动嘴唇,隔了半臂距离松松挨到费忱边上,抽了张桌上的纸一抹,在被油垢包了层浆的塑料凳上也坐下。
费忱没有搭理他,对走过来的中年老板娘比了个手势,她点点头,又看向乔南镜,乔南镜到处瞟遍,没有任何菜单,只好揪着自己衣服下摆道:“我、我要跟他一样的。”
她不大的眼睛笑眯成了一道弯,很快返身拿来了四客小笼,竹笼屉很高叠着,还有两大碗非常细的面。乔南镜傻了眼,这些东西除以二,就是费忱点的,也是自己得吃下去的;可别说加上两客小笼馒头,单是那面,碗径差不多有一个11寸pad那么长,他就吃不完。
皇帝来了这儿都会自动明白浪费可耻,乔南镜脸皮薄,费忱自顾自在吃,他蹭着鞋后跟,慢慢腾腾挪过去,对那老板娘说:“阿姨,我吃不完……”
她笑着比了几个手势 ,乔南镜盯着翻飞的手指,懵懵地摇摇头,边上本来伛着身炒面的老板也加入进来,四只老浸在水里洗东西的手,大夏天也泛白泛皱。
费忱放下筷子,拧着眉毛道:“她说,猜到你吃不完,吃不了留桌上,他们当早饭。”
小笼一客有十个,吃到第七个,乔南镜就放下了筷子,支着手肘看费忱。
费忱眼皮不掀,面吃完,小笼一口一个,解决得很快。这样看了会儿,他可能就也嫌无聊,把剩下三个小馒头拿筷子切牛排一样穿膛拨分成很小的块,一点点放进嘴里细嚼,一看就知道是饱了在硬塞。
胃口也跟鸟一样。
吃完费忱站起来就走,老板娘他们也没有表示,乔南镜偷摸往费忱那个碗底下压了两张百元钞,赶上他。才走了几步,乔南镜肩上就给人拍了拍,转过身去,店主先递还他一张,又展着把散钞,一张张数给乔南镜,外加两个硬币。
92元。
他只动了一客小笼,8块差不多就是一屉小馒头的钱,老板好像只打算收这个。
乔南镜正准备张口说不要,费忱微俯下身,贴着他耳朵冷声道:“收起你居高临下的泛滥善心,他们日子过得好得很。”
呼在皮肤上的气暖呼呼的,还有点儿湿、痒,很细的薄荷味道,好像是他的牙膏。可都吃过饭了,怎么还会有牙膏冷淡的气味呢?可能只是想象。
乔南镜收回钱,背着手拉开书包的拉链,一股脑塞进去,走远了点才低声嚅嚅:“我没有想给他们,你是好人,不能跟那些流氓一样……吃饭不付钱。”
刚刚他才想明白,老板和老板娘是聋哑人,做生意大概是会读唇语的,所以不在他们面前说。
头顶传来两声冰凉的哼笑。
乔南镜抬起眼,和他不带情绪的视线正巧相碰。
“最后一次提醒你,再不滚,不要怪我手狠。”
*
“乔乔,昨天晚上怎么没回家?”
乔南镜才刚刚踏进外边的大门,陆颖晗就迎了出来,平常总柔柔弱弱的声音里夹杂着惴惴难安,说话都快了点。
乔南镜摆出早就串通好的假话。
“大哥带我去吃饭了。”
他从小是个好孩子,信用在大人那儿丝毫没有污点,撒谎也不会被怀疑。陆颖晗只呀了声,眼里有不明的湿润:“他……怎么可以,你明明知道你的身体,不能随便住在外面的呀,何况还是他……让你爸爸知道了,他们……”
让爸爸知道了,一定又会教训哥哥。
乔南镜的妈妈是个第三者。
俗套的故事,爸爸原来有一个和他门当户对的妻子,也有儿子,可一次出差,见到了当时还是个无名舞蹈演员的妈妈,就“被狐狸精勾了魂”,像发疯一样爱上了她,还有了乔南镜——乔南镜的名字,也是来自他们初遇的那个地方:镜子湖南区剧院。那妻子郁郁不乐含恨而终,大儿子乔述钦自然跟爸爸还有乔南镜的妈妈不对付,成年后就自己搬了出去,到现在已经有九年,从学校毕业后,只做自己的事业,很少回家。
这些都是乔南镜老早就知道的。没人告诉他,他是从小时候爸爸和哥哥激烈的争吵里、从别人看见他就会停住不再继续八卦却彼此挤眉弄眼的流言蜚语里、还有妈妈偶尔依偎在爸爸怀中哀哀哭泣时说的“乔乔的身体是不是上天对我们的惩罚”里,自己拼凑出来的。
乔南镜知道,也知道爸爸妈妈有错,却也怪不起他们,怪不起千娇万宠把他养大的他们。他只能从小尽量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