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来道观中的几人,似乎都猜到了世子与席姑娘的关系变化。
道观是清净之处,入眼可见的事大小也就这几件。侍卫当值都是轮流来的,尤其是询平,他最早发现风声,知会了另外几人,全都当自己不知,世子脾性不算好的,席姑娘就更不必提了,他二人的事,外人哪有胆子过问。
徽明复明后,要学、要做的事情都不少。
凌山道长翌日来了一趟,带徽明在道观中转了圈,随后去了祖师殿。
观中闲养的鹤,没什么规矩,也不怕人,见徽明身着绀色道袍,便以为也是寻常道士,张开双翅向他扑来。徽明伸手提着它的脖子轻甩到外头。
凌山欲言又止:你倒是给我轻一些!
徽明收回手:又死不了。
下手不重,又是白鹤,自是没死,只不过扑棱着翅膀、跳着走远了。凌山看向殿上几位师祖像,又瞥了眼徽明,老脸有些挂不住。
你是越来越糊涂了,当着师祖们的面如此胡闹。
徽明笑了笑,没说话。
他白日在外,依旧蒙着帕子,行事不便。道长上到里头,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替徽明点了把香,递到他手里。
凌山道长沉吟:如今世子已回俗家,又双目复明,要仔细着行事了。
徽明依循记忆,将那柱香插入坛中,认真地颔首:我知晓。
溪纹红叶可有把握?
明日启程,届时自有结果,徽明擦了擦手上的灰,又道,我相信席姑娘。
凌山道长耳闻了二人的事,谨慎劝他:她是江湖女子,你往后要留于朝堂,徽明,不可留恋。
徽明低下头:这是我的事。
言下之意,就是莫要多嘴,凌山道长冷哼几声,摸着胡须,果真不再多言。
席玉对外人的事不关切,她回了与融月的房里,神女像被她随手扔在箱中,而那只被她救下的鸟,早就跳脱出笼子,飞出窗外。她没想到它的伤好得那样快,不禁意外,随后极快地给自己收拾包袱。
一行人明日就要启程去东海,席玉的物件不多,收好时,融月推门进来。
席姑娘,融月坐到凳子上倒茶,世子在找您。
徽明白日不太能走动,如今他还需避着光,席玉去了他的院子里。二人什么也没做,徽明又在服药,阴沉的房里点着两盏烛火,席玉坐在一旁看书册。
他摘下蒙眼的绸缎,漆黑的眼不断看她,终于在喝完药之后凑了过去。
阿玉,他轻声,明日施针,我有些担忧。
席玉放下书:你若是担忧就去找凌山道长问问,我不会医。
徽明被她的话语扼住,他摇头:我怕并非担心医术不成,只是怕疼。
念及上回他的挣扎,席玉叹息:无碍,明日你若实在受不住,我会打晕你的。
徽明本意绝不在此他轻轻眨眼,乖顺道:嗯,我会撑一些的。
翌日用过早膳,凌山道长就悠然而来。
有了上回的事,今日房内将东西都搬得远远得,询尧融月等一干人都守在外头,徽明与席玉跪坐在案边,凌山道长一边布针,一面对徽明道:今日封针后,维持不了太久,还得彻底解毒才算无碍。
比起先前,这两回用的针要更多一些,十八支长短不一的针罗列在案上,席玉看着也忍不住蹙眉。
她又想起师父了。
倏然,她的衣袖被人拉紧,原是凌山已摸到徽明耳边的穴位,刺入了一根长针。徽明一声不吭,只是脸色难看起来,他抓紧她的衣角,席玉默然,握住了他的手。
少年的十指是修长的,不像师父那样骨节分明、温文有力,徽明的手更秀美一些,指尖也是惨白的,没什么血色。
他握得紧了,才将指尖逼出一丝淡粉。
席玉看着凌山道长施针,前头几针,徽明尚能忍受,并无太大的反应,直到第八针开始,他不可控地开始流血,眼下又顺着眼尾滑落猩红的泪珠,偏他一言不发,只是死死咬着唇,席玉也不知究竟如何。
还好吗?她出声问他。
徽明咬着嘴唇,笑得虚弱,轻轻摇头。
他想叫她别担心,只不过道长眼疾手快,又是一针下去,他推开席玉的手,死死地抓着案边。尽管他有小心思在其中,想故意让阿玉悲悯怜惜于他,可脑中剧烈的疼痛也做不得假。细长的针刺入穴位中,引起的是剧烈的搅动,所有的疼痛都汇聚在他的脑海,仿佛有一只手伸入他的脑中翻涌,他恨不得有人能够将他的头颅割下,好过这样翻江倒海的煎熬。
阿玉!他顾不得门还开着,睁开眼唤她,去看着她。
模糊刺目的视线中,阿玉也在望着他,她的眼很清澈,仿佛有一些同情和爱惜。
道长拔出几根,又按着他刺入新的,徽明出了身虚汗,分不清自己的眼泪和鲜血,他的双目似乎在渐渐清晰,在他乌黑的瞳仁中,倒映着席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