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遇到季昀,白鹿的人生轨迹一定会是另外一条。如今他是什么模样,又会站在哪一块地方。
白鹿琢磨来去仍然觉得,换作其他任何一种结果,都一定不会比现在更差,也不会比现在更好。
九月的气温喜怒无常,中午还烘烤着发热,转眼就瑟瑟秋凉。他走得仓促,只穿着件不再称展的衬衫。汗水洇湿后背一片,有风一吹,冷得人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别墅外边的花园仍然颓唐而肆意生长。那一条小径被蛮蛮野草压得密不透风,坚硬鞋底每踩碎一根草茎,都能听见‘嚓嚓’折断的清脆。
从去年下棋之后,应该再没有来过园丁。白鹿心中一悸,或许在那个时候,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有了预兆。
只是他闭着眼睛,从不面对。
季昀像睡着了一样安静地躺在床上,白床单白被套,连窗帘都被特地换成纯白。这种颜色容易使人联想到教堂,天使,从而产生一种不太真切的神圣的错觉。连无神论的白鹿都突然轻信,这世上或许真有轮回,因果,以及来生。
管家陪他呆了一会儿,说季先生常年失眠,最近一年尤其厉害。他的医生已经不敢再开安眠类的药物,可季先生不晓得从哪里又搞到一些。他的心脏和肺部一直都有问题,这回吃多了药量,导致呼吸骤停。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白鹿在季昀床前站完整个下午,脑袋里一片空旷,直到太阳下山。没开灯的房间愈发阴晦,光亮和温度一点点被夺走,直到他再也看不清躺着人的那一张脸。
临走时候,管家将一样东西交与他,还说季先生立了遗嘱,如果白先生愿意作为‘义子’的身份替老人送终,他可以得到一笔相当可观的份额。
白鹿接过对方递来的一枚圆扣,看上去普通,劣质,还有划痕。应该是他某件衬衫上的东西,也不晓得是落在会所还是这间屋里,竟然一直被人细心地收捡起来。
眼眶莫名一热,勉强上翘的嘴角也不够自然。他恭敬地行了个礼,时间很长,“纽扣我拿走了,其他的东西,我没有资格。”
他终究没敢问出,那一句‘吃多了药量’究竟是多了多少。是一个让人惋惜的意外亦或者……打从开始,就是一个蓄意的准备。
这世上真正能给人温暖的东西不多,愿意真心待他的人,又少了一个。
刚一离开别墅,白鹿就浑身发抖,疲惫地搓了把脸,他突然想回家了。
这时候公寓是不敢去的,他想起了高扬和爷爷,才想起老人已经快一个月没有催他回去吃过饭了。
白鹿徒步到家已是晚上十点,敲了半天都无人应门。走道里挨家挨户,隔着巴掌大的地方。连续不断的敲门声音,一不小心就吵到隔壁,连对门的防盗门都稀开一个口子,探出个女人的脑袋。
这人白鹿见过不止一次,对方也应该记得住他。
“不好意思……”白鹿压低声音跟人道歉,“我忘带钥匙了,我爷爷耳朵不好。”
谁知女人直接开门就出来,上下打量他一眼,“你是不跟你爷吵架又离家出走啦?”
白鹿一愣,“怎么了?”
“哎哟造孽哦!”女人一拍自己大腿,一口不晓得是哪个地方的方言,“我跟你说哦,你走的那么多天,出大事啦!”
强烈的耳鸣使白鹿好长时间只看得见对方翻卷的嘴唇和齿缝中蹦跳而出的唾沫。脑袋里除了穿透五脏六腑的轰鸣,他几乎听不到一点声音。
走廊昏黄的灯泡仿佛突然刺眼,有一瞬间竟晃得他想要流泪。逼仄的天花板下,两只肥胖的灰蛾争得你死我活,不断撞上玻璃,为了这一刻短暂却冰冷的光明。
“里面的老头儿好像挝了一跤,没爬起来,就是几天前的事咯。他孙子第二天晚上才回来,人都厥过去不晓得多久啦。闹哄哄的,一直闹到半夜,来了救护车和两个抗架子的。倒是当天就送医院去啦,但现在还没回来呀。我跟你说啊……”
白鹿从头到尾只觉得十分不真实,像做了一个可恶又荒诞的梦。这一天似乎发生了好多事情,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倏地想起山上那些脱裤子尿他的恶童,他觉得自己可恨极了,此时此刻,就该有人来尿醒他。
女人心满意足说完,打了个油腻的饱嗝转身回屋。原本紧凑的走廊终于只剩下白鹿一个,他像一座敬业的雕塑,连眼睛都忘了去眨。待到走廊里的声控灯泡亮了又歇,亮了又歇,才后知后觉,一点点找回麻木不已的身体。
不隔音的铁门之后,仍然传来女人的声音。像在讲她新买的衣服,像在炫耀刚做好的头发。语气轻快极了,像在朗诵一篇令人愉悦的诗稿。
“一把年纪啦,也搞不懂能救活不啦。”
第一百一十六章 知冷暖,知取舍
记不得听谁说过,人哭多了会见风流泪。
白鹿从来不是个爱哭的人,即便当年得知男人死在山脚的消息,也只是红了一夜眼睛。
前年在学校画室重逢,秦蔚曾打趣过他一回。说他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