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推到了我面前,停在水杯旁边,表面有些显旧,还是同样的字迹——“海冰亲启”。
一瞬间,我感觉仿佛回到了四年前,四年前,派出所那间灰暗的小屋子里,我就是这样接到一封信,踏行的方向被强行扭了回来。一切那么相似,所以这一次,雅林,你又要我做什么?我已经照你要求的做了四年了,你还要怎么逼我?
一股极大的拒绝情绪包裹了我,把我僵透的身体猛地从椅子上拎起来。
“……这算什么……”我冷冷丢下一句话,转身大步朝外走,躲避瘟疫似的,急匆匆逃出了小间。
桌上的信,我碰都没碰一下。
小间外是咖啡馆的大厅,我麻木的身躯在里面穿梭。突然间,我的视线好像被外面的光线刺伤了,看什么都成了模糊的一团——不是眼泪,我一滴眼泪都没掉出来。我只觉得心脏在抽搐,泪腺已失灵,双眼干涩到生疼。大厅里来来回回的人,全都成了一个个扑朔迷离的光影,时而靠近,时而远离,在狭窄的视框里闪烁。那些光影全都没了轮廓,像画纸上被水融开的一团团颜料,虚无,缥缈。
我匆匆逃出咖啡馆,下意识地去揉眼睛,但无济于事。强烈阳光的笼罩下,所有的光影变得更加模糊,还失去了色彩。天上的太阳就像一个发了狂的白炽灯泡,明晃晃地闪。地上的光影也不再是光影,而是变成一个个银白的气泡,没有核心,很轻,就那样在眼前飘来飘去。不止行人,店门口的看牌,人行道上的灯柱,驶过的车辆,全都是气泡,层层叠叠地堆满视框,相互挤压,变形,随时可能炸裂。
从未直视过烈日,我却忽然抬头,直勾勾地朝太阳望去。我的眼睛真是坏了吧,这样直视,居然可以不眨眼。那轮遥远的太阳,俨然成了最大最亮的气泡,不断地扩散,越来越大,像是要朝着这大地延伸过来,将一切都吞噬
——这是梦吧,身在此处的我,是在梦里吧……
这四年,都是一场梦吧。所有的事都像这虚幻的万物一样,根本没有发生过吧……
雅林,你也是梦吧。你用谎言把整整四年的时光碾成粉末,一吹即散,让我甚至找不到证据来证明,你真的存在过……
你的存在,才是最大的谎言吧……
☆、第九十章(6)(终)
顺着狭小的街道,我不停地移动,不知道朝着什么方向,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萧姐没有追出来,但也许她出来了,只是变成了气泡,我没能看见她。我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但我没有停下过,拼尽全力远离那个将世界打入虚幻的原点
——然而,当日落时分来临,光线减弱,视觉里的气泡开始浓缩,朦朦胧胧地恢复了些许线条,我才愕然发现,自己竟还立在那个咖啡馆门口,一步也没能挪开……
我是转了一圈又回来了?还是根本没有起步过?
我呆呆地盯着面前那扇时开时闭的门,诧异,又惊恐。我真的产生幻觉了吗……
难不成,这里有一股引力,一定要我收下那封信,收下雅林留给我的最后的消息……
我再次推开那扇门,走回到那个小间。
小间里,萧姐还坐在原位。过了这么久,她一直在等我,十分坚信,我一定会回来。
信,还摆在桌上,同一个位置,纹丝不动。
我像个幽灵,走进去,双目空洞,拿起桌上的信,转身便走。
萧姐始终沉默,静静地看着我消失而去。于她而言,在我接受信的这一刻,漫长的任务便结束了。自此,她可以安然离去,有关我和雅林的一切,再无需挂心。
绕过外面这条街,前方有一大片绿地。这一带不算繁华,到了黄昏,绿地里就罕有人际了。我靠在一颗树干上,借着渐渐暗下去的光亮,撕开了信封……
***
“海冰,如果你能看到这封信,就代表,我错了……”
这是第一句话,她的字,写得比我记忆中的更加扭曲,有些笔划一深一浅,断了又续,每一寸都透着无力感。许多笔划在断点处接续得不平滑,甚至连不起来,像分开的两划,以至许多字近乎认不清。
“这世上,没有来得及后悔的事。把你拉进漩涡,却没办法把你推出去。我早该认清的,我彻底错了……”这是第二句,最后的“错了”两个字处,信纸有被水滴沾湿过的痕迹。
整封信只有薄薄一张纸,她的字因歪歪扭扭断断续续不得已写得很大,于是整张纸就只装下寥寥数语,和四年前那封完整的信天壤之别。头两句话写在高处,之后便是整整半张纸的空白,中间有几笔潦草的墨迹,像是不小心沾上去的,直到下面才又有了字。
“林林,跟我们没有关系。”这是几个我仔细辨认才勉强认出的字,因为她在写完这几个字后,又用横线把它们划去了。线划得很密,几乎把字完全盖住,看得出,那是她想要改掉的。
隔了一行,又是一个被划去的句子:“我大概,只是一缕烟,我……”
这句话没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