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将起,离人关内渐有萧瑟之意。报剑的小弟子夏小蝉正靠在客栈的墙根底下打盹,他身上还穿着夏季的单衣。
习武之人,不拘小节,这样的小孩子跟着学剑,剑学会了,没学会梳洗打扮,到了关外,更是一头稚儿鹅毛,蓬乱不堪。倒是依葫芦画瓢,梳了一个髻,髻上簪一根树枝,这就算梳头了。替他师父喂马的店小二同他一般大,打算偷懒的,所以抱着一把干草在他身边坐下了。栈道上黄土迷眼,关外的沙尘暴就快来了。
小二有一搭没一搭地给马喂草,耸肩碰了碰小弟子的肩,问他:“诶,夏小虫,你师父教你大本事了吗?”
夏小蝉迷迷糊糊地睁了睁眼,睡得云里雾里,抻一边袖子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小二看他不说话,又碰了碰他,夏小蝉苦着一张脸晃了晃脑袋:“别撞了,你让我睡会儿。”
店小二果然不再撞他,两个人一个打盹,一个偷懒。直到一伙人骑着快马从栈道上飞驰而过,店小二捂着口鼻骂娘,夏小蝉昏睡着没捂得住,没留神吸了一鼻子灰,漫天飞沙走尘,激得他直咳嗽,挽头发的小树枝也被咳掉了,可怜兮兮地落在地上。他的师父出来找他,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他,灰头土脸,旧衣烂衫,不像剑庄的弟子,倒像个沿街要饭的小乞儿。
宫城子以前还真没注意过这些,今天仔细留了留神,才发现也该教教自己的小徒弟打理一下自己了。原先在燕京,师徒俩久居忠平伯府,自然有人帮忙料理他这黄毛小徒弟,现如今到关外一年了,他一个大男人,料理好自己就不容易,至于孩子,能不饿死,看着还凑活,不影响学本事,也就行了。
他若有所思地蹲下身子,视线与他咳得满眼泪花的小徒弟齐平,伸手替他掸了掸头发上的土,打趣道:“小蝉,你这个样子,以后怎么讨老婆。”
夏小蝉咳得一张脸通红,可怜兮兮地说不出话,店小二看他出来了,也不敢坐着了,怕大掌柜出来找他,自己先麻溜地滚回店里去。夏小蝉这一刻才缓过来一些,背好自己的小木剑,站直了,袖子擦了一把脸,更花了,口吻却毕恭毕敬,很像样似的:“师父。”
宫城子拍拍他的脸,笑了。
天色欲晚,宫城子上马,远远望见教坊司的灯火已经亮了起来,他向地下望望,拽了一把夏小蝉,把他拎到身前坐好。夏小蝉来不及问为什么,宫城子便已经拍了一记马屁股,飞奔起来。夏小蝉只愣了一下,就开始傻笑,宫城子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问他笑什么。夏小蝉说,他喜欢骑马,像坐着风一样。宫城子抿唇一笑:“风可比这快多了。”
夏小蝉摇摇头,傻乐:“弟子没坐过风,只知道马很快。”
“就这么喜欢骑马?”
“喜欢!”
宫城子勾了勾嘴角:“这么喜欢,明天给你买一匹。”
夏小蝉笑了一阵,才想到什么,问道:“师父,离人关就这么大,骑什么马呢?”
话音刚落,宫城子勒马长吁一声,师徒二人业已到达离人关内最繁华之处——教坊司。红梁之上悬着彩色的灯笼,荷灯,鱼灯,大雁灯,起灯的小厮到马前来迎人迁马。夏小蝉还在准备翻下来,就被宫城子不耐烦地夹在腰间带下了马,怪不好意思的,作为报剑的门生,他过分瘦小,甚至发育不良,不然也不至于十二岁了,还能被师父这样轻易地夹在臂下。
宫城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夏小蝉恍惚间也已经忘记。教坊司宫城子是常来的,夏小蝉知道,这里有师父的相好,师父进去的时候,他就牵着马到后厨房去,要点吃的,或者跟新来的小姑娘聊聊天。教坊司严苛,刚学艺的小女娃每天吃两顿鞭子是家常便饭,她们也不是个个天生就想学艺,大多是家里头没办法,或是押来的或者卖来的,总之都不容易。夏小蝉在后厨房看见她们顶水碗,小女娃们不过也就和翠翠一般大罢了,于是他总心生怜悯,俨然他也是没资格怜悯别人的,只是看着可怜,讲两支笑话或者旧闻,跟她们取乐,也算是打发无聊。
他本以为今天也是,正拉着缰绳要走,却被宫城子夺过缰绳,扔给小厮。宫城子像捉小鸡似地捉着他的后衣领,咬牙切齿道:“你啊,今天好好洗一洗,明天我们可就要回燕京了。”
夏小蝉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磕磕绊绊地跟着宫城子走,问道:“真的?师父,我们真回燕京了?要是真的,那我就可以——”
宫城子蓦地停下,夏小蝉没刹住车,兴冲冲撞在宫城子的身上,摔了个屁墩儿,身上又脏了一二分,宫城子蹲下来逗他:“你就可以什么?”
夏小蝉脸上浮着两片红云,支支吾吾不说话。
宫城子笑:“知道你惦记翠翠,小小年纪,不动正经心思。”
“没有,我跟翠翠是只好朋友,是师父老开我玩笑。”
这话其实是实话,只不过大家都不信。翠翠那样的女孩子,谁也不喜欢,心里怀着大格局,哪里会沉溺这些儿女情长。夏小蝉当然喜欢翠翠了,不过是朋友的喜欢,崇拜的喜欢。夏小蝉觉得自己不像翠翠那么厉害,心里装那么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