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景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出的浴室,脑袋里灌满柔和的触感,被情欲的浪潮推向松软的细白沙滩。他倒在床上,在空调冷气与温暖被褥中寻到微妙的平衡,沉沉睡去 。
手指搭在他的睡颜上,那张脸庞显得十分安静,睫毛与头发,一个像漆黑的乌鸦羽毛,一个像幽暗的深海之底。
安静通常跟会跟冷联系起来,但庆章岁贴着他的胸膛感受着那颗心脏有力地跳动,觉得怎么可能是冷的,分明连血液都是滚烫的。
郗景梦到自己靠在教室的门框上,他的目光扫过一位位同学,惊觉全是是自己许久不见的小学旧友。放学时间到,铃声准时打响,过道的地板被铺上暖橙色的光斑。
庆章岁一脚踩在了光斑上,穿着郗景学校组织外出郊游时才会换上的那套礼服,白色衬衫领口戴着领结,浓绀的马甲、浓绀的西装外套和浓绀的西装裤。
从楼梯口转出的庆章岁走进了光里,夕阳笼在侧脸上、手边的书封上,衬得他彬彬有礼、富有风度。
起风了,映得金灿灿的头发遮住了被照成浅棕色的眼眸,郗景下意识为爱人拨开头发,将庆章岁的脸捧住,一口亲在唇瓣上。
庆章岁的脸上立刻出现一个口红印子,庆章岁浑然不觉奇怪,黏着赖着,把他半张脸都给亲花了。郗景抚摸他的头顶,于是手背也被那道残阳光缓缓点亮,如同一块神赐的印记。
郗景见庆章岁没有反应,平静地叹了一口气,是梦啊……
醒着的时候遇到他,做梦的时候也遇到他。
郗景挑开他的领结,轻轻扯开他严实的领口,低头在他白皙的脖颈上印下一吻。
过道的尽头,橘色的斜阳渐渐沉入云里,浅粉与深橙交相辉映,白云被色彩染透,层层叠叠地浮在天空中。
这样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色是梦吗?这样一身小学礼服的庆章岁也是梦吗?这样欢喜雀跃的人、事、物,还是一场梦啊。
郗景有些不情愿地睁开眼睛。
庆章岁就杵在眼前,躺在自己的床上、枕在自己的枕上、贴在自己的腿上,刚才的遗憾瞬间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蹑手蹑脚地翻身起床,刚从庆章岁身上翻过去就被人一把拽住了脚踝。
庆章岁狡黠地一笑,跟郗景同一时间醒的。
两个人抱在一起,同手同脚地挪到浴室洗漱,后又接了一个吻,这才算完。
庆章岁的头搁在郗景肩上,他们沐浴着晨光,呼吸着城市里新鲜的空气,郗景将窗帘拉开,白雾就飘在瓦上。
他多看了两眼熹微的天光,心态平和地坐了下来,鼓起勇气翻开了画本。
郗景张开嘴,复又合拢,像是把什么东西吃了进去,酸涩而苦闷。
历历在目。
记忆犹新。
笔笔泣血。
往日在脑海里重现,黑区的水泥地依然冷得让人发抖,新国的交战区依然热得让人崩溃。
然而郗景不得不面对痛苦,因为这样才能解决痛苦。
他寻找到了痛苦的根源,他的负面情绪不再是笼统模糊的印象使然,精准到动作、语气、声音、神情。
郗景的素描基础打得很好,即便是在极度疲惫的时候落了笔,也神形兼具,以至于他只需要抱着画本,就能进入那天的每一个场景,再次感受当天的一切。
瞬间刺痛的心脏收紧,郗景梗了一下,一言不发地抓住了庆章岁的手。
他翻到自己画的梅林,没有来得及上色,可他知道那扇顶窗的会投射诡异的红光,那样高的饱和度,把人脸照得血腥而色情,更无法让人看清伤势到底有多重。
也没人会仔细看。
除了郗景。
上面站着的、坐着的调教师隐在黑暗里,倨傲地俯视一切;底下跪着的奴隶望着红光里的梅林,内心震动不已或是麻木不堪。
人的自我保护机制会让每个人下对血淋淋的伤口或多或少感到不适——那会提醒你,你可能也会变成那样。
郗景却目不转睛地看完了全程,仿佛自己变成了梅林,替他在绳上受刑。
浓稠的窒息感裹着一股腥臭味朝郗景扑来,他却眉也不皱一下地接住了,画面是有声音,声音是有气味的,气味是有颜色的,共通共存。
他早就习惯了。
从腐臭发霉的垃圾堆里翻找闪光的碎片,在泥泞艰涩的淤泥里捡拾斑斓的蝴蝶,往灰暗幽闭的黑夜里点起一吹就灭的蜡烛。
扛起使命一般,郗景穿戴好磨损不已的盔甲,用水彩将画面上了色。
郗景一整天都在家,早饭是爸爸煮的小面,没放小米辣,味道太熟悉了,面汤、面条和浇头把味蕾收拾得服服帖帖,他一边洗碗,一边感慨,还是家里好。
推开卧室门,发现庆章岁已经在椅子上反坐着了,抱着椅背笑吟吟的。
郗景反手“咚”一声关上门,想说话意识到不妥又开始比比划划:“不怕被发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