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年关,眼看已经到了腊月底,年初温清淮温大家使人送来一张牡丹帖,请他正月十五花灯节到云泊湖游船。
梅郎台启:
淮为伶人十六载,年已双十,将至落幕。十五年节,华灯初上,云泊湖中,画舫鹜迹。春影班贺年之戏,王侯将相,才子佳人,兼奉新编,遍邀诸君赏鉴。淮虽为伶人,自觉身贱,勿可与梅郎比肩,然与君清水之交,虽未言会,亦无意至,感念君恩,数解淮于水火,今奉帖相邀,于时节相会于云泊湖,共赏此景此戏。闻云泊湖岸红梅盛放,期与君踏雪寻梅。
若蒙棹雪而来,淮必扫花以待,把盏相欢。此谨奉。
牡丹帖是温清淮自己画的,温大家除了唱戏是一绝,画牡丹也是一绝,上面的字体娟秀又不失飘逸,风雅非常,翻动间隐隐有牡丹飘香,上面的花似乎刚刚盛放,真物一般。
梅云深看着那张帖子,突然想起了原书中的一个隐藏剧情,不是温清淮,而是一个坤旦。唱戏的下九流,那个坤旦容色极艳丽,似乎是唱成了春影班的台柱子,然而这样的美人,也逃不过命运的摆布。
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断头皇后是这样的,长相倾国倾城动人心的优伶也是这样的,为优伶者,哪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呢?身入梨园,身为下贱。
下九流的人登不得台面,除非在同为下九流中的本家中结亲,否则沦为娈妾是必然的。这世界上的优伶都命苦,出身这样的世界,自出生起就被打入了贱籍,没有钱没有权,便没有守住美貌的资本。
身在乱世,美貌是一种负担。
可是话又说回来,弱者美貌,何时不是一种负担?
正月十五花灯节,名人雅士自恃风流,喜好游湖,锁阳城里的云泊湖,跟秦淮河畔没有什么区别。
也正在那日,各样的戏班子花楼楚馆也挑着这样的好日子,嫁花魁。
拍卖初夜。
初夜拍卖不出去的花魁则贻笑大方,甚至以此为攀比,初夜拍出的价格越高,此后这花魁的身价也就越高。而也正是从这一夜起,名伶就成了暗娼。
这是比烟花女子更下贱的职业,起码娼妓更光明正大、坦坦荡荡。
又是一个在旧社会中扭曲的制度,一个腐朽的社会往往会滋生许多阴暗的细菌。
想一想温清淮的后来,那样一个生动的绝色,戏画双绝,变成了坐在别人腿上推杯换盏的木偶。
让人想起了史湘云,温清淮和史湘云并不相像,可这命运多舛,候门小姐沦为船妓,这不正如温清淮的处境?若是在后来的社会,温清淮不是一个戏子,而是戏曲家,又画的这样一笔绝妙的牡丹,堪比齐白石之画虾,当称国手。
在这个世界却只能沦为娈妾暗娼吗?
美玉无瑕,摔进深谷,摔了个粉身碎骨稀巴烂还要陷落烂泥里。这岂不让人扼腕?
梅云深沉默着思索了良久,一直到陆文捧上来一盏清茶。
他和温清淮虽然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仅有的交集也只有城主寿宴和登仙阙开业时的两面。
去,亦或者不去。
不去他就像贾宝玉,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船载着湘云离去,从此艳色悲凉,再绝妙的花也只能是落芳。
去……那便去吧。
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
只有真正感受过旧社会的残酷,才会体会到什么叫做命运弄人,他不是无能为力,他没有办法改变这个社会,也只能就眼前之事,做力所能及之举。
正如当初初见时,那样一个绝色的伶人,唱了整整六个时辰,倒在戏台子上,像一朵残破的牡丹。
让人不能不怜。
而这样的人,似乎在那些权贵眼里,只是一个玩物。
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陆文在他身后给他捏肩揉头,一双手上还带着细细的茧子,是拿笔所致,也是握刀所致。梅云深闭目养神,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快到年关了,从腊月初八开始一直到正月十七过后,这些天都算在新年里面。
腊月初八要熬腊八粥,一直到二十三要天天供应;二十三又要祭灶神,所有贡灶神的菜都要梅云深一手操办;二十四祭祖,祭祖的东西又要他操办;二十五要做豆腐宴,二十六要炖坛子肉,二十七又要办金鸡报春宴,二十八准备面点,二十九准备各色面馍面果子。
大年三十除夕夜宴,大年初一不开火吃冷食,大年初二姑太太们回娘家,大年初三到正月十五,各种客人络绎不绝,全锁阳城的权贵都要来送礼朝贺拜年。
给的钱是多,一箱子一箱子的金元宝往梅云深这里抬,但是累也是真累,累的人最近头昏脑胀的,许多东西他都叫登仙阙在准备。
城主府事忙,外面的事儿就更多了。
登仙阙接的各种单子不计其数,因为供货不足,连专门给登仙阙供货开辟出来的农场牧场屠宰场都已经火速就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