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云深端详着那张脸,妆面画的极好,像一张美人画。
温清淮侧脸看他,眼中水光潋滟:“您来了……”
他们和娼妓比起来,不过就是早几年晚几年接客的差别,甚至那娼妓还能正大光明卖笑,他们还要端着架子假清高。
代他自己买,这是让梅云深白嫖吗?梅云深皱了皱眉,走过去扣上那匣子。
“那我呢?我今儿好看吗?”
温清淮在上妆,上了全妆,正在描唇。
温清淮便可命儿地唱戏,唱成魁首,让自己有些价值,能逃一年便是一年,最终也逃不过命运,逃不过这必出之局。
“温老板……”梅云深不明白,“不过堪堪两面,怎配得上您重托?”
唱戏的命贱,从小就要打断骨头才能在戏台子上争那一盏茶的唱口,可台上又何曾风光?扮的是王侯将相,纵是心比天高,也难逃身为下贱。
梅云深进来,那小侍便带上门悄悄退场。
“你先起来。”梅云深去扶他,他今天来这一遭一定会出手相助,没必要这样。
温清淮抖着手打开妆奁,里面满满一匣子珠宝:“这是我这些年攒下来的体己,就当您代我自己买,给您受用,好不好?”
他扑通跪在梅云深脚边儿,死死揪住锦袍脚:“大人!您救救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清淮知道自己下贱,不配沾染您的身子,我求求您!您只买我这一晚上好不好?当个泄火的都成!我随您怎么玩!”温清淮哭的梨花带雨,眼尾那儿红胭脂染着红眼尾,带着故意凹出来的媚意,“我没叫人碰过,我还是干净的!今儿班主叫我洗干净了,您等会儿可以直接用!”
他还能救,他还有救,他还有自己的思想。
“温老板不必如此……”
梅云深眼眸深沉,眼睫低垂,长长的鸦羽在眼睑下打下一片扇形浅影。
他不可能救下每一个被压迫的人,可他为什么会想要救下温清淮呢?
温清淮突然忍不住了,眼角的水迹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但是温清淮以为这是质问,突然挣开他的怀抱,离开那温暖的怀抱,剩下所到之处皆入骨寒凉。
会真的这么多吃人的勾当。
那坤旦在台子上咿咿呀呀唱戏,麻木的像提线木偶,她一点儿也不觉得这是折辱,反倒是比平时唱的更卖力,好提高自己的身价,一颦一笑都带着难以言喻的媚意。
温清淮整个人哭成泪人,抓着他的手臂,瘫软在他怀里,几乎已经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只能靠着梅云深才能堪堪立住。
他的声音也在抖。
静默。
偏偏所有人都觉得她这样是理所当然。
他扑到梳妆台边儿上,几乎要站不住,昏黄的铜镜里是伶人花掉的浓妆,饶是如此,他也美的不可思议。
梅云深披上斗篷,宽大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下巴。
“大人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吗?平生能遇一人,在最危厄时救我于苦难,已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大人救了我两次!”温清淮半是思甜半是心碎般的痛,记忆是甜的,来路是苦的。
这是被这万恶的封建社会压迫到无法思考的人。
今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化妆间,也许这是他们最后得到的礼遇,不必将最难堪的一面展现在他人面前。
梅云深没有竞价,那坤旦落到自己手里也见不得会比落到别人手里好,他几乎已经能想象到他救回来的会是怎样一个木偶。
梅云深掸了掸衣袍:“我来了。”
“这是我今儿登台穿的衣裳,好看吗?”
“那您喜欢吗?”
这不是质问,这仅仅只是一个疑问,两次举手之劳,便这般轻而易举地俘获了一个人。
他乘一艘精致小巧的蓬船上了岛,在那小侍的带领下去了后台。
那稠袍上的凤凰绣的比得上龙凤褂了,温清淮往他目光所至处看去,拉着他衣袖走到那凤凰袍跟前,抚上厚重的绣面。
话音未落,温清淮又扑通一声跪下了,他听着都担心这膝盖受不受得了。
也许是因为那人眼中不屈于命运的光吧,当初登仙阙开业时,遇到那种场面,像这样身份低贱的戏子,早就该慌乱求饶了,温清淮却能这么不刚不软地顶上去。
温清淮迈着云步到他身边,身上还没穿戏装,只着雪白中衣,架子上挂着抽金线的凤凰红绸袍,像新嫁娘的婚衣。
“好看。”
“大人……”温清淮花了眼下的油彩,泪染红痕,像泣了血泪一般。
“是因为我救你?”所以你以身相托?
温清淮的嗓音里带着点儿颤,是强忍着不让自己崩溃的克制,知晓梅云深来时的欣喜此刻都被一盆冷水浇凉,这寒冬天纵使烧着炭火也已久感觉冷的彻骨。
梅云深摸了摸那领口上的风毛,用的是貂皮:“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