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滴落满地又被泥土吸收,刚才撕裂学者脖颈的藤蔓缓缓上扬,展示沾满鲜血的前端,如同一只嗜血的眼镜蛇,在猎杀後炫耀自己的战利品。
他在告诉同伴,可以来吃剩下的食粮了。
下一秒,大量褐白根系从茧中涌出,互相扭曲挤压,急切地往散发香气的食物冲去。他们快速扭动前行,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及摩擦声。
他们将根尖刺入学者伤口中,然後钻进去大口吸吮养分,过多的根把这具屍体塞到膨胀扭曲,像个肥胖扭曲的怪物,不成人形。
他们大口吸吮着鲜血,直到被鲜血撑饱、隐隐发红才愿意离开,还无法进去的根焦躁的在外面扭动缠绕,像是抗议。
但这些食物太少了,远远不够他们吃。没几秒,学者原本所在的地方仅留下一具乾屍,眼眶凹陷,脸孔如枯木,和他旁边的领头人一样可悲而瘦小,风一吹就能把他们扬起。
这两人生前曾彼此轻视,但死时看起来却几乎相同,乾瘪扭曲到面目全非,除去服装,根本连谁是谁都分不清。
如果死後有知,他们恐怕会大声抗议。但可惜,这个世界没有灵魂,他们的意识早已消散,什麽都没有。
而且这两人在想什麽,觉得自己了不起还是可悲,对其他物种而言,全部都无所谓。其他物种只在乎可以吃到多少食物,而会为他们的死亡感到悲伤的人类,或许也一个都没有。
他们死得孤单而且渺小,这种事他们生前大概从未想像过,但这就是事实。
其他物种只在意他们身上的养分,是肥还是瘦。兰吸取他们的血肉,细菌分解兰吃剩的皮和骨骸。无论哪种动物,死後都只是肥料。没有人会怜悯餐桌上的食物,植物也是如此。
稍微不同的是,兰从繁缕身上,学会了“恨”这种感觉。
一般植物不会想一次杀死所有猎物,如捕蝇草,在获得足够的养分後便餍足的继续等待。可是兰不会如此。
他现在就想杀光所有人。
原本来说,杀人这种事对兰而言,就像农夫把水果从枝桠上摘下一般容易且自然,没有人会责备摘果实的农人。但是,不会有农夫带着恨意摘水果,而兰此时做这些举动,仅仅是出於“恨”,出於对繁缕遭遇的愤怒。
兰此刻已经成长为超出一般植物范畴的生命。他擅长思考,能够进行更复杂的交流,而因为繁缕,他学会了爱和恨,学会牺牲奉献和报仇。
根大口吸吮血液,发现再也没有养分後,便毫不留恋地离开,徒留地上的乾屍。根饱饮鲜血後透着隐隐红色,分子在其中快速流动,繁复的生物机制运转,将人类血肉快速转化为养分,传递给他们的藤蔓。
得到养分的藤蔓大量涌出,如同绿色的浪潮,争先恐後涌向无防备的人类。
“啊啊啊啊啊!!”
“怪物!!”
人们四散奔逃,可是藤蔓紧追在後,只要一被藤蔓卷起,根系随之涌上,活人便很快的变成一具乾屍,连痛苦喊叫的时间都没有。
而藤蔓的速度又极其快,他们想钻入森林,但其他植物也阻挠他们。整个黑色山脉的植物,没有不厌恶这些人的。气根垂下遮蔽他们的道路,板根伸出绊倒他们的脚步。
整个森林都是他们的敌人,这里根本不是神的国土,众人终於察觉到,自己处於敌营中,孤立无援且可悲可怜,没有任何人会来救他们。社会抛弃他们,神明抛弃他们,只有病毒贪婪的啃食他们的身躯。
一切挣扎都没有用,他们已经成为砧板上的食物。这些人来自不同的地方不同的背景,可是此刻摆在面前的都是相同的死路:死亡。
“啊啊啊啊啊!”
一个瘦弱男人崩溃的抱着头蹲下,不可能逃走的,一切都在震动,人耳无法听见的高频率,让四周一切扭曲起来。
整座森林,受到兰的影响开始共鸣并连结起来,某种超出单一生命的高等意识,正以兰为主体建构产生。
黑暗中的阴影已经不再是单独个别的植物,它是巨大生命体的一部分,一个细胞一个组织。
蹲下的男人马上被藤蔓卷走,惨叫声的尾音戛然而止,几秒後,屍体剩余的残渣被随手抛到枝桠上,乾瘪无助的四肢晃动不停,像是倒数的钟摆,倒数这些人还有多久会被啃食殆尽。
这些人在生前充满种种情绪,害怕、渴求、愤怒、嫉妒…….,但是无论什麽情绪,或悲或喜或好或坏,一切都会在死亡之下消除。
死亡就是这样的东西。许多宗教将死亡设想为一道门槛,後面还有另一个世界,或天堂或地狱,是一个理想的世界,但实际上,死亡的後面什麽都没有。
人们渴望来生,但根本没有来生,恒亘在面前他们面前的,只有死亡的沙漠。背後的敌人追赶着他们,只要被一根藤蔓触及,便会马上被更大量的藤蔓淹没,放开时已成了一具乾屍。没多久前还团结一致的人,此刻全都在纷乱逃窜,没人有余裕关心他人、拯救他人。
──除了和他人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