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家吧。
随着繁缕的话语落下,一切开始改变。在森林深处,藤蔓缓缓放开怀孕的女人,像得到指令的士兵,一条、一条井然有序的缩回去。其他地方也是一样,藤蔓放开了人们,放弃即将到手的猎物。
这些人还无法理解怎麽回事。有些惶恐困惑,找地方躲起来。有些则瘫软在地,无法动弹,接着放声哭泣。
女人则神情茫然,扑通一声跪坐在地。她的双脚发软,一时站不起来。现在的她衣着破烂,头发披散,身上满是污泥,内心也是一片茫然空无。
她看着前方的森林,树木依然一片寂静,似乎无悲无喜。星辰无声运转,时光飞移,明日太阳照样会升起,无论他们或生或死。
如果真有神,恐怕就是这样的吧。神不会特意偏好人类,人只是生态链上的一部份,人捕猎食物,其他生物也把人类当作食物。
人类是如此渺小,平凡。什麽神的国度,神的使者,不过都是幻想。人类怎麽能建立神的国家呢?
现在一切掩盖的布幕拉下,一切丑陋的现实都呈现在眼前。领头人死亡,连藤蔓消失,只剩下自己,孤独的蜷缩在森林中。自己到底在做什麽,又剩下了什麽?梦醒之後,才惊觉自己居然活成这副样子。
太可笑了,可笑又可悲。
或许,在很久之前,一切就开始扭曲起来。是因为瘟疫扩散,还是千疮百孔的人心,脆弱的自己?不知道,没人知道这一切的源头。
明明大家都已经努力了,为什麽还是走向痛苦的道路?
“呜…….啊啊啊!”
她抱着头痛苦嘶吼,大吼着抓树干,弄得满手是血,最後发疯似的,半躺在地上抽搐。眼泪不断涌出,一路流淌到胸口,有几滴往下滑到微微隆起的腹部,湿润冰凉的触感提醒她,这里不只有她一个人。
没错,这里还有另一个人,她肚子里的生命。
她想保护这孩子。即使还在抽泣,她也急忙撑着泥土坐起,检查自己的身体状况。在刚才的“仪式”和逃亡过程中,她下体已经出血,大腿内侧被血打湿,可是现在又奇蹟似的止住,虽然还在疼,应该还能撑住。
“你要好好活着啊。”
女人轻声说着,抚上发疼的腹部。子宫正在收缩痉挛,感觉既疼痛又奇异,就像里面有一个不听她指挥的小东西,正在大声嚎哭。
女人和“他”从未见过面,仅藉由脐带连结,却对肚子里的生命勇有一种奇特的感情。或许是因为,此刻的他们尚未分离,是一体又不是一体。
这就是一切的开始,生命的起源,从无形到有形的过程。从一分为二,从二分为一,生命的增加和融合,并不是绝对的公式加减法,并不是黑白分明。在其中,有一个可称为“混沌”的模糊地带,某种程度上,女人体内的胚胎,正是混沌本身,如同尚未破茧的繁缕。
新生的混沌仍模糊不清,前途未卜,但却能带给人们希望。
“我得走,得向前走。还有,得先找个有水的地方…….”女人喃喃自语,拍掉身上的泥沙。
她把头发掠到耳後,抬手将脸擦乾净。用仅剩的衣物,将受伤的地方紧紧包裹住。然後,她撑着虚弱的身体,一步步往前迈进。
尽管每一步,都让她肿胀的脚踝更加疼痛,两侧的草割伤她的腿和手臂,每一次喘气时肺部都会刺痛,前面是一片深邃无尽的黑暗,她还是继续向前走。
因为黎明必然会来临,因为她已经不是一个人。
“哈…..哈……”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软倒在地喘气。周遭又湿又冷,她小心舔食树叶上的露珠解渴。
就在这时,树冠缝隙露出的天空,从深黑变成浅灰蓝。
女人瘫在地上,睁大双眼,看着逐渐转亮的天空。
太阳要升起了。
不知为何,明明是简单的一件事,却让她泪流满面,无法停止。
另一边,有几个人壮起胆子,小心回到原本举行仪式的空地。他们发现,茧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地碎块。火堆熄灭,连一点余烟都没有。奇怪的植物和所谓的“神使”,也已经不在这里。
取而代之的是,学者和领头人的屍体,整齐地躺在已熄灭的火堆旁。他们的双眼被阖上,扭曲僵硬的身体被轻轻放平,姿态看起来祥和许多。他们的身上甚至盖着衣服,连边角都拉平,能感受到做这些的人,心中的悲悯和对生命的尊重。
无论人怎麽坏,生命消逝这件事,还是需要被尊重的。人生不平等,死也不平等,但至少,人还有能力,尽量平等的尊重对方。
如果有神的话,大约也会这麽说吧。
盖衣服、阖上眼睛这些事看似没有意义,死者早已看不到这些,但大约还是有某种“意义”存在。
繁缕以前不懂,现在也不很懂。但他现在会想,如果学者他们还活着,大概比较喜欢这样,整齐地躺在那里。他们应该会希望对方用对人的态度尊重他们,而不是视他们为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