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许的父母不过平头百姓,做一些铸铁的小本生意,阿许家的铁锅铸得极好,炖菜味美无比。阿许日常便是读书,许是要科考致仕。
但我总觉得似乎不尽于此。
我不记得我何时生出这样的念头,只记得有一天我在茶馆听到说书先生讲了一段所谓皇家秘辛,兴致勃勃地转述给阿许听,是说当朝皇帝原有个极美的妃子,初时也是凭脸蛋身段受尽了宠爱,还诞下了一个小皇子,可那深宫里哪里容得下一人独宠,加之那宠妃并无家世背景,皇帝对后宫中的斗争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不知怎的宠妃竟破了相便受了冷落,不久便和小皇子双双病逝了。众人当时只道是宠妃爱美,在脸上敷了些不干净的东西自食其果,后来竟有人指证宠妃的粉盒里其实是当朝中宫用了毒。
我不免长吁那深宫是个见不得人的去处,苦了这些女孩,稚子更是何辜。
阿许闻言放下手中的读物,挑了挑眉,道,是皇帝不中用,需后宫平衡来牵制前朝权臣,才放任了这些糟污的事情。
我说你倒是大胆,竟敢编排皇帝老儿。
阿许说你倒是大胆,竟敢直呼皇帝老儿。
我说我一个成了仙的精怪,还怕你们人间的帝王不成。
阿许说我有一个成了仙的精怪护着,还怕我们人间的帝王不成。
我笑弯了腰,直呼肚子痛,阿许只好来帮我揉着。
我说你快去看书,别耽误了
阿许说不必读了,下月该科考了。
第4章 四.皇宫
阿许科考那几天我没有陪在身边。
我那时正值飞升的紧要关头,谷月说左右这几天就要历雷劫,我在下界她不放心。
谷月也曾讶异我修为的精进,殊不知我虽无心权势与力量,却也总记得她说,我这一身精魄受之于天地滋养,自是要回报于万物生灵的。
更何况,我亦有了想要保护的人。
有那么三两次,我在解鲁班锁之余瞥过阿许读的书,看到上面写有道之国,治不听君,民不从官,看到上面写念高危则思谦冲而自牧,惧满溢则思江海下百川,看到上面写夫损益殊途质文异政,或尚权以经纬或敦道以镇俗。我便知,这一方小小的院落是困不住阿许了。
我亦知,前方的路怕是会越走越艰难,而我愈努力些,或许来日的路途就能更顺遂些。
雷劫过而仙骨铸,待我再回到下界时,许家已不见阿许了。
说书先生的话本子倒是有更新。先生说,今朝的状元郎竟是皇家流落在外的五皇子,昔日众人皆以为其病中夭折,谁能想到竟是被偷送出宫去了,殿试时父子相认骨肉团聚涕泪两行,真真令人唏嘘。
我瞅了瞅皇榜,阿许的姓名赫然榜首,有些令我恼火。
我虽平素爱使小性子,却也不是不能懂得他的难处,中宫多年稳立不倒,前朝母家多权臣,所出皇子亦是稳坐太子位,阿许的存在,自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我只是有些失落,阿许他竟是不信我。
人间的帝王与天上的神仙有盟约,皇宫是我不能涉足的禁地,我被欺瞒了许久,虽很想把阿许揪出来给他一个脑瓜崩,却也没糊涂到因一己之私坏了两界邦交。
于是我只能趁着皇室秋猎时潜入阿许的帐篷。
阿许看到我倒是一点都不意外,只是摸了摸我的脑袋,问我雷劫是疼也不疼。
我一肚子的火气霎时间就被浇灭了,也柔声问他,五殿下,这么多年夹缝求生,是疼也不疼。
那夜阿许和我讲了许多,但我并不关心当年阿许的母妃是如何想法子将年仅六岁的他送出宫去避过了中宫的发难,阿许如何凭借塞外沙场上的表亲以及并未肃清的王城中势力得以平安无恙的长大,只是问阿许,他和皇帝老儿相顾无言涕泪两行的场面是什么样子的。
阿许一愣,说早就告诉过我,说书先生的话不能尽信。
我说那他如何认出来你。
阿许说或许是凭借他和母亲相似的眉眼,或许是他在殿上问他陌上莺啼可曾留春住,又或许,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莺是阿许母妃的闺名。阿许的母妃也是有些才情的,亦曾有些闺阁之词与皇帝老儿应和,娇嗔陌上柳色新又故,莺啼留春春不住。想来偶有一两首被小阿许偷听了去,也不足为奇。
我想那皇帝老儿时至如今仍记得斯人眉目与昔年唱和,想必对阿许的娘亲总也有几分情意,可我却是不懂,既然有情,何至于眼见她在宫中受尽凌虐至死。
我不晓得阿许对皇帝是恨也不恨,我怕阿许一生被仇恨裹挟陷于偏执,又怕阿许那样温柔宽和的性子,被施以一点点温存就轻易原谅。
我正想问他,但抬眼对上阿许深不见底的眸子,蓦然念及阿许平日读的书,突然就懂了。
朝野权臣一手遮天,在位者或尸位素餐或极尽盘剥,连累四方百姓受苦,此为国仇。幼年丧母,半生夹缝求生,此为家恨。无论是出于何者,阿许是要拿回属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