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盛秋说要做出来这个,再来看你,好让你知道他这些年做了什么,”她笑着给他打开无线电,在沙沙的声响里找电台。没多会儿,苍哑涩滞的戏声跳出来,就是这个了。
“知道这个有什么不一样吗?和过去的?”她献宝似地问。
“精巧得多。”
“喇叭收进去了,过去的喇叭都在外边的。这样就方便搬走,方便带了。”
她喜好这些创新,胜过于做生意。
在天津时,那些人奇怪她为什么不上心盐号生意,明明是赚钱的大买卖。可对她来说,那就只是生意。而把粗盐变成精盐的过程,才是她想做的实业。
当初没有精盐生产技术,粗盐的氯化钠含量低,西洋人嘲笑国人吃粗盐就是在吃土。后来有了第一袋精盐,那个盐袋上印着海王星。那是属于实业家的浪漫。
她也有这种浪漫情怀,想做出新东西。
这个时间,电台里播放着戏曲,由电台里的专人放黑胶唱片。
“等你再走,带上这个,我给你在电台里放钢琴曲。”她说,仿佛习惯了他为战事来去。
窗外,均姜问扣青,葱买来没,没有葱如何能烙肉饼,扣青回说,林连长去买了。林骁这次入京没几日和扣青纠正,如今他不叫副官,是警卫连的连长,扣青就此改了口。
均姜笑嘲说扣青支使一个不会挑大葱的人去买,万一买回来小香葱,肉饼就糟蹋了。扣青回说,人家都连长了,不可能笨到不认葱的地步吧……
两人笑着,讨论着葱和林骁。
谢骛清将烟蒂揿灭了。
何未调试收音机,长发及腰,因蹲下的姿势,发梢扫在她脚踝上。
“未未。”
她轻声答:“谢教员,你说。”
他摸她的头发:“我可能是做了许多的好事,才能让你看上我。”
“果然人老了,就不容易自信了,”她揶揄他,“少将军初入京城,在胭脂堆里打滚,可是说过——‘在我这里动真心,都是有来无回’。”
谢骛清笑,手指勾了下她的鼻尖:“偷听人讲电话,还理直气壮?”
她皱着鼻尖,把收音机放回木匣子,真是他们制造厂组装好的第一台,意义非常,不能随便乱放:“从不正经说话。”老男人就是言不由衷。
他刚准备将满是烟蒂的烟缸处理一下,这里不止他的,屯着昨日来开会的几位军官的。
但一听她这话,将手转向了香烟盒,轻敲出了一根烟:“什么是正经话?”他划亮火柴、点烟吸,倒是风流的神气。
“我爱你,”他又笑问,“这算不算?”
她两只手臂搂着木匣子,立在那儿,像忘了语言为何物。
她……和他开玩笑,未料他说这个。
“1922年,京津两地都知道的事情,骛清以为二小姐比谁都清楚,”他直视于她,像看着百求不得的女孩子,道,“我自南方来,摸不透北面的人如何追求女孩子。当年真是颇费了一番心神,却不得要领,怕一旦南下,你就另嫁他人。”
她被逗笑:“说着说着,又不正经了。”
他看着她,笑着说:“都是十分正经的话。”
谢骛清把搭在沙发扶手上的衬衫拿起,穿了,一粒粒系上纽扣。立领板正,扶着沙发立身而起,慢着步子走出去。他去西单买酱肘子时,让车绕路去晋宝斋买了盒子菜。
没告诉她,预备给个惊喜。
何未以为他去厢房有公务,那里有两个文职军官在。
扣青几步蹦到她面前,趴在她耳边说:“方才林骁在厨房说,少将军心里可疼你了,那年,你写信要他用白话写家书,他便把军中有家室的家书全都借到了军帐,观摩学习。”
秋风拂面,细雨一蓬蓬地洒在她脸上。
她立在门框旁,见谢骛清冒着毛毛细雨,慢慢往东厢房走。他有他的骄傲,从能走,便舍掉了文明杖。
一个对自己严苛的将军,却是仁义治军。
林骁讲,南方边境线上自前朝设有对汛,因地处深山老林,清朝覆灭了,消息来不及传过去。那里的辫子兵仍在对汛,守着边境。谢骛清带人过去,让人为他们更换衣服,剪掉辫子。他来到这些老少对汛兵跟前,说,愿走的,他感激戍边守边的辛苦,补给前朝欠下军饷,一径派人送回家乡,愿留下的,就在新军队受训。
“我从军,为国守土,和列位一样,没什么区别,”少年谢骛清站在他们面前说,“若有一日谢骛清为己谋私,军中任何一人,包括你们留下来的任何一个,皆可拔|枪射杀我。此一诺,至死不易。”
林骁就是其中之一,从那日起誓死追随了谢骛清。
第51章 夜阑观山海(1)
这天清晨。
谢骛清不在屋里,她略醒了会儿,下床将长发绑起来,穿上小缎面鞋就出去了。
这时间太早了,刚亮。除了两个值勤的军官,无人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