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愣,他这说的是南锣鼓巷?
谢骛清回北平了?
这一念起,被手边的电话铃声惊断。
何未握着听筒,放到脸旁。
属于谢骛清的那种呼吸声,和旁人都不同。她说不出区别在哪里,但猜得到是他。
“刚才路过白塔,”谢骛清的声音从那头传来,“想你是不是小时候常去那里。”
白塔?果然到北平了。
她心不禁飘了,轻“嗯”了声:“常去的。”
“后来车经过南锣鼓巷,又想,你来过没有。”
“嗯,也常去。”
一个月未见的两人,握着听筒一起笑了。
“我过去离开北平,常想你,但都觉得可以忍受。比起让你承受颠沛流离的辛苦,住在北平对你更好。可这一次去奉天,”他略静了会儿,说,“我好像不再这么想了。”
她看到书柜玻璃上倒影着自己的脸,在笑。
“认识你之前,我听说了许多事,有关你和何二先生之间的父女情,”他说,“那时,总要压抑带你走的念头,因为猜到你想尽孝道。如今何二先生故去,未未,你是否愿意再考虑一下,随我南下?”
何未调转身子,倚在书桌边沿:“你已经到北平了?为什么不当面说?”
“是,我在北平。”
谢骛清回答:“过去这些年,每次当面问你能不能和我南下,都被二小姐拒绝了。这一次想换个方式,或许,能有一丝希望。”
她眼已有热意。
细想想,确实拒绝过许多次。她爱着谢骛清,可没办法跟他走。
“上一次,我以半生功名,两省重兵都没办法带走你,”他说,“这一次,想再试试。”
她敛着息。
两个同时在北平的人,已认定夫妻名分的人,竟于电话里说着如此的话。
从回北平,她等着在小院子里嫁给他,从厢房嫁到正房。他总说还不是时候,不可如此草率。她想着成亲,他却筹谋着带她南下。
“我……从没想过离开北平,从小住在这里,太习惯了。”她声音微微抖着,难以平稳。
那边安静着。
“但这一次,不想再耽误你了,”她柔声说,“过去,每次都是你北上来见我。以后,我不想让你再冒险,至少不要为了见我而冒险了。”
跟着谢骛清,带上斯年,以最精简、最隐瞒的行程,举家迁移。
她竟为这一个想法,被心跳震得胸口疼。
寂寂的一霎,像退回到恭王府的长廊内。
他说,他说不得不走,她说她不得不留。
谢骛清长久不语,久到她心里慌:“怎么不说话了?”
“我在六国饭店。”他答非所问。
“接你的车在门外,”谢骛清又道,“航运公司门外。”
听筒长久握在她的手里。难道现在就走?斯年还在学校,哪里来得及。
“我有亲人到京了,想见你一面。”他说。
何未略放松,在白连衣裙外套上大衣,仓促而出。
一辆黑色轿车等候多时。不晓得是什么亲人,他难得如此郑重,派车接她。
初秋的北平,满目金黄。
轿车驶过宽敞的大路,转入东交民巷的入口。
那里拦着铁栅栏,轿车将她放到东交民巷外,本想驶入,不知为何被拦下,说是今日东交民巷这条窄路上都不可过汽车。天将黑,有人步行走入,去德使领馆的邮局给亲人寄信,问刚下车的何未,德领事馆在何处,她给指了地方。
她走上通往六国饭店旋转门的石路,穿过旋转门。
她的高跟鞋踩在地毯里,没一点点声响。玻璃门从她背后旋过。
十几步远的地方,等着她的男人立在那儿,地毯尽头,红木楼梯下。军裤军靴,许久未上身的装束。白衬衫是熨帖合身的,衬衫的立领没系,微分开……他永远都像初见那夜,像那个久负盛名的少年郎。
谢骛清像等了很久,到背着手,把玩着一根黑色钢笔。他仿佛有心事,以指尖不停顶开钢笔笔帽,细微规律的“啪嗒”扣合声,反复在他手心里响起。
像旧时更漏的水滴,一滴滴数着时辰。
他看到何未的一刻,钢笔帽被彻底扣上,被递回给身后的一个年轻人。那人是陌生面孔,想来是从奉天带回来的。
“外边被人拦着,是出什么事了?”她警觉地轻声问。
“没什么,”他说,“保定的同学会。”
何至于这样巧?
六国饭店的舞厅门外,摆着一个宾客牌子,牵头的照旧是邓家小公子,名字在头一个。当初这牌子上的名字,就已让只宴客名流贵胄的泰丰楼老板诚惶诚恐,如今这上头的名字,有的早落魄无名,有的却是比过去更不可攀的大贵人。
保定的军校关闭于上一次的同学会后,时至今日,许多年轻人都淡忘了这个曾培育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