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李志回家都不看电视了,改成盯着手机玩。不过没什么区别,对郭婉来说,一个丈夫从沙发里长出来或从手机里长出来没有区别。
李汐跑过来抱住她的腿。“妈妈,”李汐把脸埋进她的大腿,李汐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一个‘女’加一个‘丑’,是什么字?”
“是‘妞’。”
“妞的意思是很丑的女孩子吗?”
“不是,妞一般是很漂亮的女孩子。”吴雯洁把汤料放进煮开水的锅中。然后洗干净手蹲在李汐面前,在李汐的脸上画上两道水痕。李汐不像往常那样咯咯笑着躲开了,这让雯洁觉得很奇怪,“怎么啦,汐汐?”雯洁有点担心。
“爸爸叫我别管,还把我推开……他跟‘妞’聊天,我问他这个怎么念他就凶我,我都摔到了……”李汐憋着眼泪张开两只手给雯洁看,李汐的掌心红红的。
吴雯洁有点火大,她拉着李汐走到客厅。看见吴雯洁过来,李志马上把手机锁屏反扣在沙发上。“晚饭好了吗?”李志假模假样站起来伸个懒腰。
“没好。”吴雯洁尽量把语气压得平缓,她不想在孩子面前吵架,“你把汐汐推摔倒了。我们要爸爸给汐汐道歉,好不好?”吴雯洁拉拉李汐的手,李汐的眼睛里是沾湿的委屈和畏惧。
“你告诉你妈妈了?”李志的音量拔高,音调却低下去。威胁和试探的姿势。雯洁突然明白了什么,她很快从沙发上拿起李志的手机。手机解锁后还停留在和“妞”的聊天界面上。“妞”发来几张穿着低胸吊带的自拍,问:好看吗李哥?李志回复:太好看了。附上几个流口水的表情。
吴雯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原来气到极致脑子里是一片空白。“看完了吗?”李志的声音很冷淡,“看完了就还给我。”
还给你?吴雯洁很想把李志的手机摔到地上,扯着他的头发对着他的脸来两拳。她要骂他畜生,没良心的东西。她以为她会又哭又叫又打又踹。
但其实她没有。她回房间收拾了一些衣服日用品,打包成一个箱子。她说:“我去学校住几天。你把汐汐送到外婆那里吧。”
她出门之前把灶台上的火关掉了。锅里的汤煮开溢出来,灶台上一片狼藉。
李志觉得自己唯一做错了的地方就是没有藏好。大惊小怪,这是每个男人的必修课,是他的修行;他也在经历劫难,他也在受苦。
小时候他的爸爸给他一颗糖。爸爸把食指放到嘴边:“嘘,这是男人的秘密噢。”他看着掌心的糖果,一个肯定他的奖励。他突然无比自豪,他发誓要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这专属于男人的传承。
怎么这个女人这么矫情,他把烟掐灭在阳台的栏杆上,回复妞说:好啊,在哪里?
女儿果然没有儿子贴心。
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的呢?吴雯洁想不通。她的笔尖在纸上洇开一大团墨渍。像一颗痣,李志左脸上的一颗痣。李志抱起她淌过那滩泥水,她搂着他的脖子,头靠在他微胖的胸膛上,视线所及是他隐隐冒出青茬的圆下巴,她想,或许这个男人她也是可以爱的。她也不是非谁不可。她确实是非结婚不可。
然后他们就结婚了,婚姻变成一条围裙;李汐出生了,李汐是围裙上的系带。
然后他们就结婚了,婚姻变成“晚上吃什么?”;李汐出生了,李汐是低胸吊带,是白腿黑丝,是年轻女人的号码。
晚自习下课了。办公室只剩吴雯洁一个人。灯光从她的头顶打下来,她的影子和桌子的影子,椅子的影子,试卷的影子摆在一起。它们虔诚地伏在地上。一场无声的审判。
郭婉的身影出现在办公室门口。郭婉看向吴雯洁办公桌的方向。看到雯洁还在,她好像松了一口气,又好像吊着一颗心。她在门口顿了一会,朝吴雯洁走来。
“老师。”一种难以启齿搁浅在郭婉的唇舌之间,她皱着眉头,嘴巴张开又合上。在反复咀嚼一样。
“老师——我的,妈妈说,想问问你周末有没有空,帮,我的弟弟,上两节国学课。”郭婉的每个字都说得很不确定。郭婉像是刚学会说话一样。郭婉说“妈妈”这两个字时尤其犹疑和生疏。
“好啊。”吴雯洁答应道。郭婉的眼睛垂下去。郭婉像一只淋着雨的狗狗。
郭婉还是站在吴雯洁的办公桌旁边:“他们可能不会给钱。”郭婉的手指绞着自己的衣摆。这句假设郭婉倒说得坚定不移。
“没关系。”吴雯洁看着郭婉,郭婉的衣角被郭婉的手指戳得凸起来,又凹下去。身体深处的波澜起伏。“就当帮个忙——而且我也不是时时都有空。”吴雯洁最后的话故意说得俏皮些,她感觉到了郭婉的紧张和焦虑。
郭婉还是站在吴雯洁办公桌旁边。她的头低下去,身体微微躬着,一具千百年前就已经死去风干的尸体。吴雯洁问:“还有什么事吗?”
郭婉抬起脸来。郭婉的眼睛很好看,微微上扬的桃花眼。花瓣上落下一颗露珠。郭婉的声音像一句叹息:“老师,你不喜欢我吗?”
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