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嫣的脸突然又出现,四月,我帮你把报告带下来了。格曼签过字了。她轻巧地走了进来,披了件奶白色的披风,下面悬着一圈圈光滑的流苏与褶皱。看上去很糟糕,似乎应该是赴晚宴的服装。四月想。她不动声色,笑笑,注视着庄嫣那张笑得甜美的脸,谢谢。
不用。庄嫣消失在门口。匆匆忙忙,正如她一贯的作风。
她来这儿打听消息来了,生怕和疙瘩同处一室,哈哈。同事肯定地说,脸上带着猎奇的庸俗笑意。四月看看他,突然觉得对这一切都开始厌倦。私情,告状,纠缠。这一切都和她能有什么关系呢?可是她却不得不身在其中,听着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这是她自己的选择,让自己在办公室生生不息的事端中,潮湿地生长霉菌。
其实,全世界都与她全无干系。
她仿佛做了些什么,用来推脱浑身开始的懈怠与厌倦。极为响亮地将茶水杯扔出房间?或者,干脆给了自己一记耳光?她应该是听见了"啪"的一声脆响的。
睁开眼睛,她才明白这一切又都只是她漫无边际的幻觉。玻璃杯仍然安静地站在原处,盛了半杯清水。她也只是坐在原处,抱住瘦弱的肩,控制自己不得已的寒颤。
天气尚好,天是粉蓝色的,云彩若游丝般轻轻滑动。她无法控制对自己的厌恶,厌恶自己不得不活在这个怪诞的世界里,看着包括自己在内的众人的欲望流淌。她习惯于这样抱住自己,抵抗寒冷,祈求忘记对自己的厌恶。
她还记得小学的时候,有个男生收到了一封肉麻的情书,署名徐殊。她委屈得当众"哇哇"大哭,她无法理解,自己怎么可能爱上那个甚至还拖着鼻涕的肮脏男生。一群如同街头巷尾的长舌妇的女老师们立即因此而信了四月的无辜,开始唧唧歪歪地在全班排查笔迹,如临大敌般紧张,老师甚至在班上宣读了这封"黄色信件"中的一句---我们应该睡在一起亲嘴。此言一出,全班皆哗。当老师最终揪出了那个女罪犯时,四月通红的眼睛充满同情地看着那个一向成绩优异的女生,她的脸色漠然得令四月寒冷,昂着脑袋从四月面前走过,一如往日的高傲。
四月那天也极为厌恶自己。或许,那是她第一次厌恶自己。她不知道究竟是谁拖累了谁。看着那个骄傲的女生沿着长长的走廊走进老师的办公室,无辜的她却对自己充满了强烈的厌恶。那个倒霉的高傲女生将因以她的名义写出如此性感的情书而受罚。而她,却怀疑自己是不是彻底地错了。
或者,她不应该把橡皮借给那个拖鼻涕的男生,或者,她不应该坐在他的前排与他不时交谈。或者,一切来源于她制造的诱惑,这只是她的罪恶,诱使这封可怕的情书诞生。
四月回想起这一切,突然觉得浑身的肌肤开始暴裂,裂出一块块鸡皮疙瘩来。这世界永远是互动的,错误与罪恶也是一样。它起源于罪犯的阴暗心理与受害者不妥态度的刺激。她当年的处境,正如疙瘩现在面临的指责一样,起源于庄嫣狭隘的心理与疙瘩随便的举止。两人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她当年在有意无意间对那个男生使女性独有的小手腕,渴望获得异性的重视。疙瘩在有意无意之间,摆出男性的豪放,以骗取女子微笑的关注。或者世界原本应该是隔绝的,漠不相关的,相互封闭才是种常态。他们因为自己的有意无意,陷入了同样的困境。
但是,她怎么会如此不愿去相信这一切呢?并不是不可以接受的故事,只是非常简单的一个故事。一个男子,抗拒不了女子的诱惑,抚摸了,碰触了。这不太重要。每一个人,每一个物,只要是可爱的,便是设下的一个圈套,用来激活人心底压抑的罪恶。
或者这是事实。疙瘩对庄嫣,一个在德国人面前处处体现中国美的女子,动手动脚了。她想。这是个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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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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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在子夜十二点散去。疙瘩已经倦得入睡,将脸掩在肥白的手臂下,小臂上的金毛柔软地扩张出烂漫来,像一条条枫林里伸出的金色枝茎。
四月也已经疲倦了。她收拾起桌上的文件,用力贴在脸上,冰冷的感觉。仿佛有些清醒,看看收拾妥当的庄嫣,笑笑打招呼,便准备离开。
已经晚了。庄嫣突然开口,而庄嫣开口主动攀谈是四月从未想到的事情,她愣愣地看着这个和她一样自持的女子,不敢相信。
要不,你睡在我屋里吧。我住公寓。庄嫣笑笑,四月,我有话要对你说。
四月仍然一脸的惊讶,你?
是啊。庄嫣将白色的披风紧紧裹在肩头,微微缩了缩身体,我相信你。
电梯"叮"一声响,门缓缓张开。她们仿佛迈进了一张严酷的大嘴,之间的言语立刻消散无踪,只留下了尴尬的沉默。直到电梯门再次发出"叮"的声响,缓缓张开,将她们吐了出来。
明天是周末。明天早上再回去吧。庄嫣灵巧地跃下台阶,仰着脸看着她笑,四月,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