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没能满足的周承安怎么可能让周寻跟她见面,所以她还是见不到周寻。
过后长达一周的时间里,她都萎靡不振,总是在无声的喧嚣里睡着,然后在喧嚣的无声里突然醒来。醒来后四下全黑,伸手一摸,她发现每个毛孔都往外冒着冷汗。
今日下班,她一直窝在沙发上,因为不是很饿,就没去厨房做饭,只是靠着沙发扶手,屈起双膝拥抱自己,望着对面未拉上帘子的窗格发呆。好几朵蔷薇在窗格的左下角冒出来,颇有些意境和情趣。她悸动——这么冷的天,蔷薇你带着满怀的怜悯来看望不知所措的人吗?
虽仍旧寒冬,但雪阳温暖灿烂。时正黄昏,冷风吹动蔷薇花,让这个阳台十二月底已带着春的消息。可每一个黄昏都氤氲着曲终人散的惆怅,惆怅之余免不了想念一些人,尤其此时,姜蔚不可避免地想起女儿周寻。
此时一团乱麻的困境让她极度憎恶自己——是她放弃了周寻的。她当年生下周寻后毫不犹豫的离开就注定了今日的苦果。
她头痛欲裂,却不得不回去想那晚上每一个细节,他的每一个眼神和说出的每一句话。明明只要自己顺从,见女儿是水到渠成的事,可自己叫了他一声“哥”……他不是最喜欢她这么叫他吗?尤其是在放纵得相当激烈的时候,那种残忍、刺激、凌虐和乱来的快感最合适调情了——这可都是他说的。
为什么这次如此抗拒和抵触?
不为什么,事实是,周寻出生并且长大了。
——宋容与周晋山离婚,为的就是不让周寻身上带有胡乱的印记,被人背后蜚语她是罔顾人伦的产物。宋容和周晋山,包括周承安都不会愧对自己淤泥烂渣的称号。但周寻跟他们不一样,她仅仅是被父母的恩怨往事带入红尘,她不能有污痕和脏秽,她可以做出淤泥不染污的小莲花苞,纯洁质朴,开朗向上,她应该躺在蓝天白云与绿草大地之间,如一条清澈的小溪流淌着她的明净纯真。
所以,当宋容与周晋山解除了法律上的夫妻关系,周承安与姜蔚自然也不再是继兄妹关系,那么周寻只会是正常人家的孩子!更不可能让“爸爸是妈妈的哥哥”这样亲缘伦理的关系出现!
姜蔚用疲惫的双眼,眺望窗子外的世界。单纯的人和单纯的人组成了一切复杂,复杂一多,这个世界就乱了。
思绪辗转之间,她厌倦至极,麻木颓丧,漫无目的。而寒冬里的一抹即将落入裙山的霞光照进她的窗口,引动着她内心的静谧与死亡。
这时门被敲响,她先是急促而惊喜地站起来,踩得棉拖乱飞,心里早就呼唤:是不是阿寻宝贝?可没走出两步,便警觉愣住。若是周寻,她会一边敲门一边叫唤自己。况且,现在是下午六点多钟,周寻也不会在这个时刻来到这里。
姜蔚硬生生地迟疑住,这会,已经完全看不见落日的霞光。
惊人的沉默中,那敲门声一下一下,连续几下然后停止,接着开始又一下一下,伴随着心弦加速的节奏,仿若一个轮回,只要她不开门,这个轮回继续,不会止息。
门还是开了,姜蔚立刻顿住,血液一下子凝固在血管里,有那么好几秒,她怀疑是什么东西搞错了——那个人撑扶在门框,眼睛一点一点地抬起来,随后像花刺刺在她身上,令她周身不自在,鼻子却无声汲取到一些酒气和烟味,显然刚从某个饭局下来。
姜蔚轻轻呼吸,小心翼翼地想从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捕捉些许信息。明明天色并未晚去,可是他的表情却如同黑夜一样看不清。她只能清晰地看见周承安在用一双幽深阴郁的眼睛盯着自己。
他们各自站一方,安静无声,隔着无形的鸿沟,然后互相在对方的眼睛里找寻自己的影子,以及自己曾经的可恶模样。
时间静滞一秒钟,五秒钟,十秒钟,一分钟。久而久之,即便平静无波的水面也会涌起浪潮。他们的眸子在对视,他没有解释自己为何会到来?她也没跟他说进来坐吧。两人就这么默默,没讲任何一句话,呼吸声没有多大,却此起彼伏覆盖彼此,缭乱深化,融成一股浑浊的泥浆。
可是姜蔚心里已经被周寻的影子燃烧成一片,染成枫叶一般,哪怕此刻那人的眸光寒似冰霜,也无法给这颗奇怪的心脏降温。
她忽然伸出手来拉他胳膊,动作突兀且幼稚,木然而笨拙,像幼儿园的小孩子在威严下不愿认错又不得不认错,更好似没谈过恋爱的女生赤诚真挚地呈上自己的心意。
他显然很意外,居高临下嘲笑她当下屈服的神情与匍匐的姿态。可她冰凉地避开他的视线,逞着淡然的面具,一点马脚都不会露出来,成功地伪装成了当年那个样子,孱弱却清冷的模样。
或许当年,便是这点勾起了他的罪恶。
周承安傲然一笑,因为姜蔚已毫无缚鸡之力,所以哪怕是昧着良心、不见得有多情愿,仍让此时的气氛铺染上一层又一层的缱绻和暧昧。
他就直勾勾意洋洋地看着她把自己拉进屋里。
进屋之后,那门即被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