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冯玉殊追了出去。
云锦望着她提着裙裾奔出去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她如何能追上一个执意离去、又身若飘萍的江湖人呢?
冯玉殊追出佛堂时,孟景就已经没影儿了。
外面是兜满夜风、空空荡荡的回形庭院,好似把此间的人都困住了,却困不住她最想留下的一个。
云锦阻冯玉殊不得,剜一眼满屋子面面相觑的光头,咬牙切齿道:和尚,你这倒底是渡人还是害人?一咬牙,也跟在冯玉殊后面,追了上去。
回答她的,是一句低沉、意味不明的阿弥陀佛。
冯玉殊执意要下山。
云锦在她身后苦劝道:小姐,夜里没有轿夫,山路又难行,何不等明日天亮了
冯玉殊死死抿着唇,唇色有些发白:明日怕是见不到他了...我们执灯下山。
真是奇怪,平日在孟景面前,她动辄便掉眼泪,如今人不在了,这样漫长漆黑的山路,一颗泪珠儿也没掉。
主仆在山路上互相扶持着下山,身后几步远之处,跟了几个护送的沙弥。
那几个沙弥,有几个是听闻了玄音住持卜出凶卦之事的,因此此时并不愿意帮忙寻人,只几个年纪小的,见冯玉殊这样哀戚,才装作天黑了看不见师兄警告、阻拦的眼神,打着灯留心着,时不时还开口唤几声孟施主。
冯玉殊心中有一点渺茫的希望,希望他未曾走远:为什么要走呢,你救了我,又何来克我一说呢?这不就证明了玄音大师说得不对?
云锦听得不忍,刚想出声再劝,冯玉殊又道:那日你带我出门,我也很感激,沧州真是个不错的地方。说起来,我还昧下了你三百两银子呢!你也不来找我讨要
她说着,鼻中一酸,忙吸了吸鼻子,好歹忍下涩意,却也说不下去了。
如此折腾了一夜。
白日天光放亮了,又遣着东院的下人,到集市上,任何一个孟景可能出现的地方去寻。
冯玉殊去了他一手置办下的宅子,里面的陈设都是崭新的,和她从前在江南的家中有些相似的书房和闺房,明显不是北地的装陈;烟绿的笼纱窗,蜀州的锦被,湖州的笔墨,两广的新茶,也难为他,自己没用过什么好东西,却知道为她搜罗来这些。
只是宅子里没有一件属于他的东西,好似他一早便已预知离别。
真好像一个淡色的影子,只要他想,被永远地于世间蒸发,活在照不见光的地方。
米铺的夫妻卒然见到冯玉殊,面面相觑。还是老板娘先反应过来,安慰冯玉殊道:小姐,我们也没有他的消息,不过我们这铺子开在大道上,人来人往的,我们替你看顾着,若见着了,我们马上通知您。
云锦熟练地将几颗碎银塞入二人手中,露出笑容道:多谢,还请两位多费心。
这样的对话,今早已不知发生过多少回了。
老板娘双手在靛蓝的围裙上抻了抻,有些担忧地看着冯玉殊的背影,对自家丈夫道:那孟公子的娘子,倒真是个妙人,只是不知他缘何要离家不归呢?
冯玉殊一行人又去了孟景平日去过的铺子里,刀铺、冯玉殊常吃的点心铺、叮嘱过他去的胭脂铺、布坊,还有他好几次出门随手带回来的小玩意儿的街边摊子,全被他们找了个遍。
排除了以上那些,他们又去他可能歇脚的地方找。酒肆、茶楼、客栈,饭店、城郊的破庙、妓坊妓坊倒是没真进去,冯玉殊倒是想进去看一眼的,不过被云锦和老鸨合力给拦下了。
不知不觉间,已日上三竿,云锦累得够呛,好歹将人劝住了,几人坐在茶肆里喝了一口茶,正无计可施时,冯玉殊眼神一亮。
云锦困惑地看着她:小姐,该找的地方,我们都找过了
票号和马铺!冯玉殊有些急道。
既然歇脚的地方遍寻不到孟景的踪迹,此刻他说不定已经出城了,既要出城,必定要做出城的准备。
京城的票号就多了,城西城南,加上分号,竟有十余家。
冯玉殊按照记忆,将孟景那块刻字的白色玉佩誊到纸上,给几人看了。几人再次分头行动,一间间寻过去。
票号的掌柜听到他们描述信物的模样,反应如出一辙,都是道,若无信物本身,是支不出银钱的。而且就算有信物,他们也不知主家来历身份。
云锦在外面讨过生活,这一套说辞没有瞒过她去。她一叉腰,哧道:你们做票号的,向来人脉广博,消息通达,怎可能真的不知?莫要糊弄我们!
其中一个掌柜的还真的被她唬住,愣了片刻,嗫嚅道:我们是知道不少,只是若不是东家发话,断没有告诉外人的道理
嘴仍是闭得死紧。
云锦无法,还是照例掏出银钱,谢了这位掌柜,对冯玉殊道:小姐,咱们再去马铺看看吧。
幸而马铺的数量不算太多,很快便有一个家仆传了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