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生不仅所需的时间长,而且过程也非常危险,稍有不慎,轻则残废,重则损伤神志,走火入魔。经历了这样的九死一生后,谁会想把它挖出来?从来没有这样干过,戎靖算是开了先例。
无论再怎么欺骗自己,都不能掩盖一个事实——失去王虫的感觉非常糟糕。
一开始,是疼痛。十多年的共生,王虫与他的契合已经太深。挖出它不是挖去了一块肉那么简单。仿佛浑身上下每一根有知觉的神经都痉挛似的抽痛,在这种惊人的痛感下,血肉之痛都不足为惧。
他像个疯子一样在地上翻滚、蜷缩、嘶吼,醒来发现地面全是血迹,是痛得受不了时自己在柜子上撞的,但他对此全无记忆。
再然后,是可怕的空虚感。与王虫共生的不仅仅是身体。在王虫停止被抛弃的悲惨嘶鸣的那一瞬间,心底好像也有什么东西,被永远带走了。
他不是躲着季离轩,而是他的状态太糟糕,根本无法见人。
季离轩站在地址上的公寓面前,抬手时袖子滑下去,露出一小截白如霜雪的皓腕,曲起指节叩门。
他以为会等很久戎靖才会开门,或者干脆就不开。但出乎意料的是,没等多久,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
想象中阴沉沮丧的模样并没有出现,戎靖把自己捯饬得人模人样,眼眸深邃沉静。
他戴了一副低度数的银框眼镜,这可有点稀奇,他之前从不知道戎靖居然近视。但细边银色镜框压住他高眉骨深眼窝带来的锋锐,比起之前疏狂张扬的模样,傲气倒是收敛了许多。
在见到戎靖的第一瞬间,季离轩的眉头就下意识蹙了起来。
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从前戎靖站在他面前时,季离轩能感到两人之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但确实存在的隐隐的联结。这种感觉无论是以前的世界还是现在这个世界都格外明显,以前他以为自己太讨厌戎靖以至于对他的厌恶实质化了,后来才知道两人之间有着王虫和虫母的存在。
但现在这种感觉消失了。
“你的王虫怎么了?!”季离轩脱口而出。
“先进来吧。”戎靖点了点头,侧身让他进门。
戎靖的屋子远没有他人捯饬得这么整洁,但是也不杂乱,就是符合单身alpha独居公寓的水平。风衣,针织毛衣和外套随手堆在沙发扶手上。
在戎靖进厨房烧水泡茶的功夫,季离轩无所事事,把衣服给他叠好。有的是穿过的,有的没有穿过。这很明显,穿过的衣服有雪松味的信息素。
季离轩把衣服分成两堆叠好,看着两堆衣服,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现在似乎已经习惯于依赖omega的嗅觉了。
正发呆间,戎靖端着茶水出来,有点苦恼似的蹙着眉,盯着手中的茶杯:“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茶,家里只有这个了。”
季离轩下意识伸手去接,却被戎靖抓住手指。
他瓷白细长的手指温度低得吓人,指尖冻得通红,戎靖的手掌温度很高,按住他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两下,眉头无意识间皱起来,低声道:“你手好冰。”
季离轩微怔,没等他反应过来,戎靖已经把他的手松开:“对不起。”
季离轩垂下眼眸,声音很浅:“……没关系。”
戎靖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把眼镜摘下了。桌上有本摊开一半的金融杂志,眼镜似乎是之前为了看书戴上的。
摘下眼镜后,戎靖眨了下眼,似乎眼睛不太舒服。
在一盏茶的叙事中,戎靖将前因后果道来。他叙述的语气很平淡,一板一眼,毫无起伏,很惊险的事也能说得十分平淡,如果这是个故事,他一定不是个合格的讲述者。
等叙事结束时,季离轩手中捧着的茶已经冷了,但他毫无所觉,食不知味地喝了一口彻底凉掉的茶水。
“那伯父伯母呢?你没跟家里说吗?”季离轩放下茶杯问道。
说到这个话题,戎靖才罕见地露出了点烦闷的神色:“不说,他们听了念叨,还会怪你。”
季离轩垂下眼眸。
“我以前对这东西依赖太深。每次我遇见难关时,想的不是凭自己的努力去破解,而是依靠王虫。现在失去了这个东西,也挺好的。”戎靖拿起了眼镜,低头擦拭,闷闷道,“你没必要感谢我,或者为此感到亏欠。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可你是男主啊。”季离轩声音很轻,轻到戎靖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不仅是戎家的小太子,也是天道宠爱的世界之子,他生来就该万众瞩目,站在世界之巅。他的人生完全不该是这样,连王虫也失去。
茶几上的零食收拾到一半,拆开的薯片袋子上压着半摊开的金融杂志。季离轩记得季泱也爱吃这个牌子,这个口味的薯片。
季离轩后知后觉意识到,戎靖只比季泱大了半岁,但自己却下意识把他当做同龄人一样对待,用挑剔而严苛的标准审视着他的一言一行。
心尖蓦然泛起细密的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