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止一次恐惧到惊悸夜半醒来。
最爱的人,从来是他手中抓不住的沙子。
“怎么还不睡。”
林淮雪扎着滞留针、手背青紫的左手抬起来,食指戳了一下发怔的他的情人,坐在床边,失魂落魄也没有表情的青年。
他足足七年没有见凌安了,虽然对他而言只是隔着一场大梦,再睁眼时凌安已经是几年后的模样。
“哭什么呢……”他去抹掉情人脸上的垂泪,“害怕?”
“嗯。”
“对不起。”
“我提了离婚……”凌安换了个话题,“准备打官司。”
“你不会是打算在我死前和我结婚吧?”林淮雪问他。
“你猜。”
“唉,其实我不关心严汝霏如何。但是,真嫉妒他能和你办婚礼……”
林淮雪坐了起来,将他抱住,沉沉地叹了口气,“我爱你。”
凌安对林淮雪,近乎一种病态雏鸟情节。
他没有感受过正常的家庭氛围,直到与林淮雪恋爱之后,对方的父母也将他视作家庭成员……多么快乐的日子,只有三年而已。
所有一切都已经破碎了,仿佛在门口一滩被踩过的泥水。
陈兰心再一次出现在病房,已经是两天之后。
凌安对她观感复杂,而现在,她已经大限已至,病得快死了,勉强到疗养院看望她的独子。
“我知道你恨我。”她对凌安说。
“说不上恨。”
“毕竟我和你母亲是一样的人,抛弃私生子,何况我对你不是纯粹爱护,爱屋及乌是有条件的,我猜你起初也难以接受现实。”
“严汝霏的事,你要是处理不了,大不了把公司给他。”
凌安觉得微妙:“你认为他会要你的集团?”
“不要白不要,按照他的心理,大概也觉得是自己应得的东西。”
凌安不这么认为。
就严汝霏的脾气,只会视作耻辱。
陈兰心不了解这个次子。
“我对不起他,他也不愿意见我。”她说,“我听说他不愿意离婚,你多操心自己。”
他没多少反应:“我知道。”
离婚诉讼刚刚开始审理,凌安委托了律师处理,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疗养院,几日之后,他接到了陈兰心的死讯。
葬礼在A国举行,仪式简短。陈林两家的亲属稀稀落落地摆在会场里,四周填满花圈,宾客也极少。
凌安站在林淮雪身边,代替他念致辞,语气平静,像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水,冰冷,听不出多少情绪。
林淮雪坐着轮椅,西装革履,苍白瘦削的一张面孔,低眉顺目地望着空气不知哪处尘埃。
好些人是第一次见到林淮雪,传闻中林家病弱的长子,在见到他的面容时,都不由得心生奇异之感——
凌安的离婚诉讼案已经人尽皆知,他们也都对EMT集团的严汝霏有些印象。
二人为何生得如此相似,加上这场闹剧婚事,足以成为新一轮的玩笑谈资了。
致辞突然被喧哗打断。凌安抬眸注视着喧哗的源头,被一列保镖簇拥的高挑男人,穿一件黑色的衬衫,低着眉目,冰雪似的面无神情。
人群自发为严汝霏让道,他无视了主持的僧侣,以及在一旁所有人的探究目光,站在灵前,随意地上了一炷香。
灵堂一片死寂,仅剩下从外由远至近的雨声。
“感谢大家为陈女士劳步至此。”
在众人的窥伺之中,凌安,神色淡淡地念完最后一句致辞。
恰好,严汝霏也对他侧目,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冰冷如蛇信子般舔舐的眼神。
感兴趣的,看笑话的,无一不被这对怨侣吸引眼球,何况旁边还坐了个今日葬礼死者的独子,林淮雪,也气定神闲地托腮看着严汝霏。
没有出现众人期待的闹事情节,严汝霏如主人家般转身,伫立在灵堂中央,棺木之前,轻轻地瞟了眼台下神色各异的亲戚,他抬高了声量:“葬礼已经结束,劳烦各位了,请回。”
这口吻冷淡而疏离,不容置喙。
稀稀拉拉的林陈家亲属们都渐渐离去了,会场空荡荡一片,只剩下他们三人。
一对兄弟和其中一位的妻子,三个人的故事,荒唐的故事。
隔着一副棺木,母亲的棺木,严汝霏远远地凝视着这两个人,在轮椅里的青年,与他如出一辙的外表,苍白得病态,眼神那么平静纯粹。
明知道他才是凌安的合法配偶。
凌安双手搭在轮椅上,微微蹙眉,也沉默地看着他。
严汝霏攥紧的右手青筋凸起,被凌安越是这么看着,越难以冷静,仿佛一张拉开到极点、绷紧了的弓弦。
他被眼前的青年吸引了所有情绪,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
凌安也从轮椅后踏步上前,说:“葬礼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