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楚远安处理完所有公务回到家,陪小安吃饭、逛街,玩够了哄她入睡,反手关上她房门那一刻,素来沉静的脸上这才露出了点疲惫神色。
他倚在桌边倒了点酒抿了,单手解开衬衣纽扣,面色沉凝地盯着虚空某处,陷入沉思。
国内风起云涌。塞里新任某市执政官,言谈间显露出总统的意思,还是希望他回去。
总统言辞万分陈恳,好像整个世界都离不开他,天下人民都等着他来拯救似的——但楚远安很清楚,实际上总统在意的不过是他楚家嫡长子的身份。他需要家族势力来巩固自己的权力,仅此而已。
所以楚远安拒绝了。
京城是光怪陆离的魔窟。权力和信念是黑白两极,每个人都在黑白之间反复拉扯,直至慢慢被侵蚀,慢慢变成失去理智的野兽,最终粉身碎骨、跌入深渊。
每个人都不例外。比如总统,当初他辞职时总统还能言笑晏晏,如今通过塞里递话,言语间总统已然再无风度,楚远安甚至能透过那些文字,看到他大选将近,被政敌步步相逼,整个人歇斯底里的模样。
但即使如此,楚远安也没有任何嘲笑的意味。他看到那样的总统,仿佛就看到了京城里无数野兽互相撕咬的惨状,那些野兽带着原始的丑陋的欲望互相厮杀,其中一只野兽长着楚家爷爷的脸,另一只是他父亲,再一只是总统,还有一只……或许就是楚远安自己。
楚远安端着酒杯,在M国寂静的、华丽的落地窗前,沉默地自我审视。
不同寻常的身份,使他自小就有自我审视的能力。但这种能力成为习惯,甚至成为每日的日常,是在陈辞再次回到他身边之后。
这段时间里,陈辞被催眠进行治疗,而陈辞的伤痕,其实都源于他对陈辞的辜负。
所以根据医生的建议,楚远安开始重新自我审视。他必须得亲自一点点回忆自己的人生,一点点忏悔,一个个地拔出曾经他亲手扎进陈辞身体里的毒刺。
被催眠的陈辞对此一无所知,他每日都十分快乐,正如当年一无所知的楚远安。
所有的痛苦都加诸于楚远安身上,那些打在陈辞身上的鞭子,对陈辞而言是快乐,但对楚远安而言,却是真正的惩罚和训诫。
他一日不悔过,陈辞一日不得醒来。
加诸于爱人身上的痛苦,比伤害他本人,痛上千倍百倍。
而他的过错,他的辜负——
楚远安闭上眼睛,从头开始,想起幼时母亲当着他的面跳楼的场景。
那时巨大的痛恨刺痛他的神经,他从此带着仇恨生活,他被保护、被流放着离开京城,但他一直都想回来复仇。
复仇的信念支撑着他生活,他一路回到京城,却没有如愿潇洒复仇然后离去,而是不知不觉中被异化成了权力的奴隶,和其他人一样陷入了黑白两极的拉扯之中,并且,在仇恨的蒙蔽下忽视了其他的一切,比如陈辞。
因此仇恨是他的第一项罪名。而除了仇恨,他太过傲慢。他犯了人性之中最恶劣而根深蒂固的七宗罪,自恃拥有强大的理智和意志,放任自己深陷其中,却不知道他早已和野兽没什么两样。
但他终究没有粉身碎骨,陈辞的死亡和离开,骤然将他惊醒。这股力量甚至强过了权力欲望,强过了本能,强过了他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理智和意志,如夏日的冰凌一般,直直插入他的心脏。
这股力量是什么呢?也许,如果他有这个资格的话,他想称其为爱吧。他爱陈辞,陈辞当年爱慕的眼神,那样充满理想和活力的年轻灵魂,像神明一样征服了他。只是他肉眼凡胎,沉溺于孽海之中,未能及时清醒。
在这场主奴的游戏里,陈辞跪在他脚下,但实际上是陈辞将他征服。
拥有陈辞的那段日子里,他一直保有极为强大的自控力。比起他的执政才华,也许这种自持的心性才是更为珍贵和必要的,果然,最终他在无数政坛新星中脱颖而出。
但外人却并不知道,这种掌控力并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他也并不是生而如此强大。
他显得如此冷静自持,当然有他自己的理智的缘故,但更多的,还因为有陈辞在他身边。
在那些压抑晦暗的日子里,他将所有欲望、所有不可控、所有野兽本能,都倾泻在了陈辞身上。
失去陈辞的那段时间他几欲癫狂。所有人都觉得他不正常了,连总统都担忧问他什么时候能恢复他原本的样子。但实际上那样的癫狂才是他“原本的样子”——和别人一样,哪怕拥有再强大的意志,最终依旧在权力的腐蚀下化为野兽的样子。
那原本才是他的宿命,和其余所有人一样的宿命。
他本该和别人一样,成为那样的野兽。
是陈辞拯救了他。当年初遇时的一个笑容带给他一线生机,可是……他却回报给陈辞鞭子和血,把陈辞折磨成如今的模样。
太可悲了……他怎会愚蠢至此?
楚远安骤然感到痛苦。他甚至不想让陈辞醒过来了——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