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容到达秋驰远的教室时,雨珠已经由小转大,狂风裹挟着豆大的雨滴一路上蛮不讲理地避过雨伞,落在秋容的肩上、脸上、头发上,他披风戴雨而来,滚圆的水珠从身上的大衣上滑下,直直坠到秋驰远心底,让他别开了眼睛,出于复杂的情绪,不敢看他。
彼时,秋驰远已经在全班人面前被数落批评了一个多小时了。
“翻墙,旷晚自习,这是一个高一学生应该有的样子么,秋驰远爸爸,您看看,这种情况已经非常严重了,按照学校的处理是要家长领回家反省思过三天才能来上学的。”班主任老师推了推脸上的眼镜,一米七多的秋驰远站在这个并不算高挑的中年女性面前被训得像只小鹌鹑似的,她分明是在和秋容说话,可秋驰远却觉得一鞭子一鞭子的,狠狠抽在了自己身上。
“来,秋驰远,你当着你父亲的面说说,你不惜翻墙出去干什么了,是不是去网吧上网了?”
秋容皱了皱眉,分明他才是真正从风雨中赶来的那个,秋驰远站在那里看上去却更像是一只落汤鸡,少年人敏感的内心被戳得千疮百孔,他像是只不肯开口的固执的蚌,仿佛这样就能筑起壁垒,抵挡外界的一切风浪。
无论如何,秋容觉得老师的做法有些过分了。
“袁老师,我回去一定严加教育孩子,请您放心。”秋容好声好气地打断了老师对秋驰远的诘问。
“秋驰远爸爸,他的情况现在很危险,上次考试虽然成绩不错,但别人都在进步,他还天天想着出去玩,那怎么可以呢?”
秋容心想这么大的男孩天天想着出去玩有什么了不得的,天天想着坐在位子前刷题才是变态了吧。
但是嘴上还是安抚着老师说:“老师放心,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他,下次不会再犯。”
秋驰远崩着脸,表情比起“羞愤”或是“委屈”,更像是麻木。
就这样吧,秋驰远低头看脚下的地砖,水磨石地面上不规则的斑块好似要把他吸进去。
“好的,好的,给老师添麻烦了。”所有人的角色其实都是可变的,可颠倒的,如果秋容进来先在秋驰远屁股上踹一脚,愤怒地在办公室里爆打他,那么班主任老师就会变成一个劝架的,说不定还要反过来帮着秋驰远说话,让家长教育注意分寸,可秋容没有,他不仅没打他,还一句责骂都没有,那么就只好陪着秋驰远一起挨批。
老师办公室真是个神奇的地方,无论你在外面如何光线亮丽,威势几何,来了都得乖乖当孙子,谁叫自己的软肋被人拿捏在手上。
我可真行,秋驰远看着和老师赔礼道歉的秋容,在心里不阴不阳地嘲讽自己,心头闷得都挺不起来肩膀走路。
秋驰远最终被停课两天回家反省,他跟在秋容后面离开了办公室,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可以“逃”过周五的活动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风雨未歇,雨珠子“劈里啪啦”地打在黑色的伞面上,让伞下这时不时要被雨水侵蚀进来的空间显得格外寂静。
秋容没有做出什么将伞向儿子倾斜,自己半边肩膀淋湿的经典小学生作文动作,而是揽着秋驰远的肩膀,将他拉近,不让他出于防御意识绕着自己走。
从办公室到校门口停车的路边不算远,但也不很近,秋容没有说话,于是秋驰远也没有主动开腔,沉默地走在雨幕中,略带咸腥气味的雨水太过磅礴,以至于让秋驰远恍然间以为是海水倒灌了下来,而他们俩是在灾难中唯二的幸存者,他甚至希望这种寂静能一直保持下去,就让他和秋容在雨中一直走到时间尽头才好。
保安室近在眼前了,人造的光亮在此时显得昏黄,可无论再怎么与海边的渔人小屋相似,秋驰远还是一下被拉回了他不愿面对的现实。
“你好有能耐啊,小远,怎么混出去的?给我分享分享?”秋容没有开口斥责他,而是捏了捏他的肩膀,兄弟似的问。
秋驰远张了张嘴,早已准备好的应对斥责的话没了用武之地,只好说:“翻墙,随便哪块地方,我一翻就能出去。”说到后面,语气满不在乎,秋容从中听出了一点点得意。
“那你出去做什么了?”秋容拿出车钥匙,“滴”一下开了车门,让秋驰远先到副驾驶坐着,一边从另一边上车一边问。
秋驰远很想不回答,但他瞥了眼秋容正在滴水的头发丝,还是艰难地开口道:“吃饭。”
这个理由太过羸弱,无论是从校门口小饭店的数量还是质量来说,都犯不着秋驰远专程翻围墙出来,还花了近两节晚自习的时间逗留在外面,说是去网吧上网了,确实是更有合理性,不像是在扯谎。
于是秋驰远打定主意如果秋容质疑他,他就不说话了。
“行了,这副表情做什么,不是什么大事,晚自习出个门吃饭而已。”秋容笑他,伸手去将他眉心的褶皱抚平,又拉了拉他的嘴角。
“干什么!”秋驰远恼羞成怒地大叫,脸红了。
秋容开车回家,一路上又是不怎么说话,但略略松弛下来的气氛让秋驰远心里好受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