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德·霍雷肖先生第二天没能去上课。因为太过亢奋,他不小心让教授看到整整两天都没结痂的指印,被勒令不准出门。甚至就困在卧室,整间屋子都被封起来,不准他下楼。不过西蒙教授也有整理出来一部分他能看懂的书作为补偿品。
事实是,指印确实已经结痂,但是和毛衣黏到一起,脱衣服的时候又被撕开了。这种小事他是不会告诉教授的。
两天前,他很努力才说服教授放弃这个想法,哪知道两天之后还是享受到病号的待遇。他躺在床上叹一口气,被子下都是各种掐痕、骨骼硌出来的痕迹、比较清浅的划伤,只是看着吓人,摸起来有点疼,全身和过度运动后的酸疼差不多而已。值得庆幸的是,他已经从无法按耐的情潮里缓过来,不再连看一眼教授都不敢了。
窗外是一片茫茫白雪,昨天晚上降落的。他本以为教授喜欢坐在窗台上吹冷风,所以没怎么收拾,只换了窗帘。后来他意识到就算教授喜欢坐在窗台上,他也很少上楼。藏书室在负一楼,所以房间恐怕早已空置许久。他从没见过那么乱的藏书室,很多书的文字他读不懂,读得懂的看不懂意思,学习任务任重而道远。他蛮喜欢追逐知识的,和追逐教授一样。但也难掩失落感,差距太大。这种时间的水磨工夫最难弥补,永远都是教授在讲课,而他在听讲。不甘心是没用的东西,和哭泣一样。
他靠着软软的靠垫,穿着柔滑料子的衣服,听到教授上楼的声音。他知道教授是故意的。合上书,门开后,看到一堆被提上来的餐点。人类每一天总是要吃饭,很麻烦。很难养。也许教授觉得他脆弱得不行,稍微用力捏一下就碎掉了。他很讨厌这种小心翼翼,但被教授这么对待却会雀跃一小下。教授愿意抽出来宝贵的时间陪他吃饭还是令人欣喜的。虽然场景大概是他在吃饭,而教授盯着他吃饭。
您在想什么呢?人类总是无聊又迷惑的。您早就可以摆脱掉这份犹疑却又因为我重新折返回这条道路,「更像人」对您来说也许不是什么褒义词,我大概猜得到。◆
他很快拂掉杂念,专心吃饭。屋子里被教授弄得太暖了,他想快点吃完然后让教授出去,这里不是教授喜欢的环境。
西蒙教授专心盯着缺勤的林德·霍雷肖先生。他点名的时候突然发现课堂上没有这双看向自己的眼睛很别扭。林的目光是带有渴求的纯欣赏,不含摄于教授权利的畏惧。他不是第一天知道这是个有野心的孩子,只是今天听着班级里大半都在讨论林的时候,还是训了一顿不遵守纪律的小崽子们。私心大于公心。
如果他不是把林留在这里,而是留在宿舍,估计探病的人一整天都不会断,一年级二年级三年级都有。没有四年级是因为他们得去实习了,不在学校。喜欢知识,也同样喜欢权利,是欲念深重的人类。他似乎把林拉进实验室阻碍了林原本的规划。但仔细想想要进实验室的要求是林自己提出来的。或许林为了接近他放弃很多原本想要的东西。
身上有很多伤,估计会很疼。他很久没体会过疼痛,有点想不起来是什么感觉,但绝对是厌恶的。林应该也一样。
为什么一声不坑呢?撒撒娇我会对你更好一点。你太过独立有时又太过强势。我才是更年长的那个,可除了学习和生病,咱们的位置总是在错位。果断、牺牲、引导,我哪一样都没能做到。性欲、食欲、控制欲,全然在掠夺你的生机变成我的养分。你那么聪明,怎么会察觉不到?◆
——“你在想什么?”
——“您在想什么?”
几近同时发问,又几近同时回答。
——“想你。”
——“想你。”
林德先笑开:“您想吃掉我吗?我吃掉食物,然后您吃掉我?想试试我的味道是不是变了吗?我很乐意。”
西蒙教授没理这句话。如果不学会忽略掉林引诱的言辞,林德这个人早就死在他无意识时。他知道自己是亡灵法师的同时也是个冷冰冰的亡灵生物,他有这个自知之明。对面坐着的恒温动物是个大聪明的同时又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竟然对亡灵生物表白,缠着不放。瞧瞧他,一副骨架,连亲吻都做不到。
他只是说:“你想下楼吗?如果你特别想,可以下去待一会儿。我陪你。”
——“不想,穿衣服很麻烦。而且如果没愈合好,您明天还会让我请假。我快没有出勤率了!”
——“你只请假两天。其中一天还是咱们一起请的。”
——“您觉得两天很少吗?很长了!我需要多一点时间。我想学伊比斯文字和您一起看那本很厚的书。我想学好多好多东西,直到有一天可以像您一样轻松看懂图书馆和藏书室每一本书籍。我想和您再近一点。如果时间优待我,让我每天能比您多一个小时,一分钟,哪怕一秒钟都行。这样总有一天,我就能追上您,和您并肩走在一起。您不知道您有多让人绝望:我在前进的同时您也在往前走,我在摸索的时候您同样在往前走,您会把差距拉得越来越远。我很不安。”
——“……你可以喊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