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似火。方琼往荷叶底下洒些食儿,嫣红锦鲤娇俏地一拥而上,激起涟漪半层。
他在府里穿的这细纱,并非寻常男子能够撑起的衣裳。女子穿,又嫌剪裁太过硬朗,也不合衬。定是哪位很懂他的衣匠,满怀热情地给他裁了布、一针一线绣的。
这样的情,方琼背得多了,并不嫌重。
卢绍钧望着他的背影出神。
“怎么忽然又不说话?”
方琼问。
“……没什么。”
“晚上的生意,不用去顾么?”
“什么事都要我亲自去顾,那些掌柜岂不是白请了?”
“……那我有事,要你亲自去顾。”
“你说。”
方琼沉吟半晌。
“霍饮锋又写了信,他的一名副将在营地左近,发现一些烧毁的碎布。这几日边关亦罕见地下了雨,怕是因此,那布竟没有烧完,幸运地落在了我们的手里。”
他回身,将桌上的一方手帕推过去。
帕子中央,包着一方粉紫色布料的残骸。
……缎子,罕见的颜色,甚至像是女人用的东西,边缘淡淡焦痕……
“……这缎子织得精美严谨,不可能出自军旅,也不像寻常老百姓用得起的。听闻卢老板手下的布匹、衣裳生意遍布五湖四海,此事恐怕要请教掌柜们了。”
“行,我这就去查。”
卢绍钧将帕子收进怀里。
“……等等。”
方琼来到他的背后,踌躇一瞬,靠了上去。
卢绍钧一怔。眼中晚霞越发烫起人来。
他心中微动。
“……堂堂王爷,说话还算不算数了?”
“……哪句话不算数了?”
“让我别碰你。”
“你没碰我,是我碰你。”
卢绍钧抬起眉头。
“那你是准备对不起先帝,还是准备看轻我?”
“……我不晓得。”方琼老实回答,“想歇一会儿。”
“躺在榻上不叫歇?”
“你真烦……”
为了掩饰身份穿的粗布衣裳,上面有皂角的气味。方琼假装自己是摩挲那匹粗布,并非抚摸卢绍钧的身子。他忽然怯懦,因在昀的床上越发频繁地想起眼前人,非是担忧对不起大哥,而形成一种更深的慌张,乃至于自觉爱的是谁,已经不构成桎梏。
心意往复游动。依靠活人,竟比倾慕死人更难。
他解开卢绍钧的衣裳。解到一半,又给人家系回去。把人轻轻推开。
“……走吧。”
方琼背过身,说。
卢绍钧的眉毛快扬到天上去了。
“我真的走了?”
“……”
方琼背地里“哼”了一声,没叫他听见。
卢绍钧走出十步开外,忽然回头,揽着方琼的腰,把人扣在廊柱上,唇齿间晚风微热,吻着那不得动弹的人。
方琼面红耳赤,腰也暖了。荷香拂过鼻息,古刹向晚的钟声钻入耳畔,甚想就此将衣衫褪去。又要找借口,恪守莫名的固执。
而有违意志的阻挠,身子率先湿了起来,呼吸乱而慌忙,有心营造,蓄意躲藏,都不算数。
……想要……
方琼惊醒,赶忙挣脱:
“……不……不行……”
卢绍钧望着他,好气又好笑:
“反正是不行?”
“不是不行……”
“到底行不行?”
方琼湿漉漉地瞪了他一眼,卢绍钧无奈了,将人放开。
这人倒是拿得起,放得下。
“这回真走了,”卢绍钧比划一下怀里的帕子,“……顾大事去。别太想我。”
他离开以后,方琼长出一口气,眨眨眼,心脏乱跳,体内躁动未平。
……我这是怎么了?又不是个处子,竟比少女更慌张……
卢绍钧呢,势在必得惯了,居然也免不了心乱如麻:
……他摆明了心里有我,到底有什么好顾虑?这一条船上的同党,福祸与共,一赌便是一辈子,难道还比不上鬼魂给他上的锁链?……
他越想越气,跑回玉兰楼,找新雇来的弹曲儿姑娘喝酒,向她打听这恋爱的心思。
歌女以为哪户千金被东家看上了,掩面微笑:
“东家有所不知,年轻女子,用情越深,越不敢往前,生怕爱火点燃,一辈子都搭进去。待到年纪大些,晓得自己要什么,也就不害怕了。……东家认准了对方,并不怕对她求爱,她却未必肯承认自己认准了东家呢。”
卢绍钧一愣。
“他对那些可堪利用之人,反倒风流得紧……”
“那东家可愿被她利用?”
“这得看他有没有本——”
卢绍钧顿住。
“……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