昀独坐宫中,静静地望着手中枯萎的玉兰。
那一支花儿,从春日留到现在。
派去刺杀卢绍钧的人应当已然得手,昀的心中平静得十分奇异。
他可以容忍方琼背叛自己:方琼心猿意马,怀别人的孩子,都仅使昀多出折磨的欲望;唯独卢绍钧,昀想令他死。
消息最先从卢绍钦那边来,说方琼强行生得痛苦,以至于性命垂危。昀内疚了几日,这内疚被他不声不响地掩盖,连最亲近的人也未曾发现,后来听闻方琼渐渐康复了,他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
终于能报复。
卢绍钧绝对想不到派去杀他的人是谁,在他醒悟之前就应断了气。
果然,第二日,卢府大肆举丧。
街上的人暗暗交头接耳,讨论究竟是谁同卢二公子有血海深仇、乃至于要了他的性命,他手下的庞大产业又将如何分割。
卢绍铖在二哥的灵前哭:兄长啊,你怎么这般命苦。
哭到一半,一名面色苍白的俊美男子,穿着像那冰冷的容貌一般枯白的丧服来到灵前,如一节形状哀婉的、附着断雪的残枝,使人生怕碰那枝条时,雪会簌簌落下。
那人尚在病中,又流不出泪水,由自己的侍卫搀着,举步维艰。
卢绍铖赶忙过去迎着,一并偷偷瞄着那人的面孔:
“……殿下。”
他唤道。
这是卢绍铖第一次见到方琼的面。
那身带无数风言风语的异邦王爷冷如白玉,哀如枯箫,琉璃似的眼珠里揉着无数破碎的悲戚,扎的尽是他自己,使卢三公子的心脏猛地一跳。
卢绍钧曾说他们有缘自会见到,万没想到这缘分竟在他的灵前。
方琼一句话也没说,自然也没有哭,只是慢慢抚摸雕刻精美的棺木,神情里像被平白抽去了灵魂。
碍于身份,他什么也不能多表示,正如多年前一位步履蹒跚的太子,亲手埋葬一名死于疫病的、冷宫妃子的骨灰:那行动无异于残忍地从自己的心头取血,洒于坟前,又必须维持绝对的缄默。
卢绍铖惭愧至极,一瞬间不能抬头。
这晃神的功夫,方琼回去了。
回的是王府。
有一道圣旨正在那儿等着他。
对着慢慢跪下的方琼,内官屈安面无表情地诵着旨意:
“……念在往日情分,一应待遇,如旧保留;往后朝不必上,亦无须奔波劳苦了,望皇兄好自为之。”
“……臣,领旨。”
方琼静静地回答。
从那以后,他成了留在府里的闲散王爷。
秋去冬来。
微雪。
朱掌柜前来拜访,捧着一摞账本。
“殿下——啊不,应该叫东家,这是上一季的帐,您说要看来着。”
方琼点点头。
“天寒地冻的,辛苦了,放到书房去吧。”
“是。”
卢绍钧曾交待,若自己有个三长两短,手下产业尽留给方琼。于是方琼一直漫不经心地打理,近来对卢绍钧的私产略知一二。
……他是经纬之才,我只能守上一些时日……
他不免想。
这“一些”,有时比一生更难挨。
第一个来探望方琼的外臣,是杨笃。
二人以琴相交,曾传出一段佳话。这次又是论琴,光明磊落。
杨笃意有所指地说:
“北方的天气愈发寒冷了,对特定的人,这倒是一件好事。”
方琼答道:
“……如若一直卧床,好事亦不能算是好事。”
“只要是好事,总有一日不必卧床。我看,这冬天差不多是……三个月。”
“三个月够了么?”
“够了。”
方琼静静地呼出一团白气。
杨笃一愣,不再打那只有两个人知道谜底的哑谜:
“……外臣唐突了。殿下身子本不宜在这寒天里受冻。臣这就离去,请殿下进屋歇息、烤烤火吧。”
“……还好。”方琼朦胧地回答,“我本就怕热,现在……还是怕热。”
每到热时,就觉体内隐隐作痛。老郑说加以调理,时日长了会好。方琼也不晓得是否真的会好。
他刚一起身,脑中袭来一阵晕眩,杨笃赶忙过来扶他一把。
那侍郎的衣服上染着一种陌生的香气。方琼认得这香味,但不点破。
见他无事,杨笃放开了手。
“臣改日再来。”
“……杨侍郎慢走。”
临行前,杨笃回头望了一眼方琼。
那身影仿佛顺着衣衫融进了积着薄雪的青砖上,与珊娅公主不同,与先帝也不同,不知究竟更像谁。
或许如今塑造他的,不是带着稀薄记忆的血脉,而是沉积在这长长四方院墙下的等待与孤独。他将内